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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星期天早晨,呂仲元到公園鍛煉身體,回來路過菜市場時無意中看見了雲小蘭。他主動和雲小蘭打招呼道:「小雲,買菜呀?」雲小蘭聽見有人叫她,抬頭看是呂仲元,忙說:「喲!這不是呂局長嗎?有幾年沒見了。怎麼,您也買菜?」呂仲元說:「我剛從公園鍛煉回來,順便看看有什麼新鮮菜。」他見雲小蘭買了不少菜,開玩笑問:「噯,小雲怎麼一下子買這麼多的菜?是不是明天菜要漲價了?」雲小蘭說:「哪裡呀!我現在開了個小飯館。」呂仲元嘖嘖地說:「哦!當老闆了?好,好呀!還是年輕人有魄力,有闖勁兒,哪兒像我們,離了工資一天都活不了。」呂仲元本來是句隨口的話,雲小蘭卻聽著不舒服。在公司的時候她對呂仲元挺敬重的,敬重呂仲元沒架子說話態度和藹,敬重呂仲元的文采和他的詩。可自從呂仲元把公司廉價賣給大漠集團後,她對呂仲元的那份敬重便蕩然無存了。她聽說呂仲元就是拿公司的資產做交易,才調到局裡當了副局長的。更何況下崗職工心情本來就不好,呂仲元偏偏得了便宜賣乖說什麼離了工資一天都活不了。雲小蘭真想對他說,沒工資活不了?明天也讓你下崗,餓你三個月,看你活了活不了?不過,這話她終究沒說出口。不管怎麼說,在公司的時候呂仲元挺照顧自己的,那話輪到別人說也輪不到從她的嘴裡出。所以,她還是勉強笑道:「呂局長真會說話,若是我這也叫老闆,那全國人民就都是老闆了。」呂仲元問:「小雲,你的那篇《黃色警告》我看過,寫的挺不錯的。我一直認為你很有寫作天賦,可不要只顧賺錢,把筆擱下呀!噯,最近有什麼新作沒有?」一談到文學,雲小蘭立刻心情開朗了。從《黃色警告》發表後,她原本湮滅的創作激情又重新燃燒起來。她菜也不挑了,高興地對呂仲元說:「呂局長,您看過我的小說?感覺怎麼樣?提點意見吧!最近我又寫了個長篇,您現在當局長,工作一定很忙,要不倒真想讓您給指點指點。」呂仲元見雲小蘭不知道自己調回了文聯,便呵呵笑道:「小雲,進步挺快的呀!開始寫長篇了?這樣吧,哪天我給你看看。哦!忘了告訴你,我現在不在局裡了,調到文聯任主席,又幹老本行了。」雲小蘭一聽更高興了,忙說:「怎麼,您調到文聯當主席了?那可太好了。這樣吧,您要沒什麼事就我的小飯館坐坐,我的那部長篇小說剛脫稿,您順便帶回去給看看可以嗎?」呂仲元想都沒想便爽快地答應說:「好吧!反正今天休息,也沒什麼事就去你的飯館坐坐,也好認一下門兒,往後有客人來了給你帶點業務過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雲小蘭帶著呂仲元到了她的「小蘭飯館」,靳玉明倒夜班,正幫著剝蔥摘蒜。他多聽雲小蘭提起過呂仲元,便給呂仲元沏上茶,又從吧台取了盒好煙。呂仲元是第一次見靳玉明,他沒想到雲小蘭竟然嫁了這麼個又老又醜又黑的男人,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實在不相匹配。雲小蘭對靳玉明說:「老靳,你趕快回趟家把我的稿子拿來讓呂主席給看看。另外,中午就別讓呂主席走了,在咱這兒吃頓飯,我也好借著這個機會向呂主席請教請教。」呂仲元擺擺手說:「稿子拿來吧,飯就不吃了,你們還要招呼客人。」雲小蘭說:「噯!呂主席,您就別客氣了。在您手下工作了幾年,可一直也沒機會請您吃頓飯,今天您就賞個臉吧。別看我這飯館小,菜炒得還算不錯。再說了,今天是星期天,也不會有什麼客人的。」

  在雲小蘭熱情的挽留下,呂仲元只好留下了。雲小蘭還陪呂仲元喝了酒,她心裡高興,直喝得臉色緋紅、面如桃花。從此之後,呂仲元果真常帶客人到雲小蘭的飯館吃飯,和雲小蘭的接觸頻繁起來。

  豐長命剛娶過梁玉敏那陣兒,就像窮漢撿了個金元寶,高興得要癲狂了。他事事聽從梁玉敏的安排,還改變了不少多年養成的習慣,早晨和睡覺前都要洗臉刷牙,一個星期洗一次澡,隔兩天換件襯衣,在這個比他小18歲的媳婦面前像是老鼠見了貓。一對老夫少妻好得如膠似漆,煥發出了第二春。可沒過多久,兩人便產生了些痕。在豐長命的眼裡,梁玉敏實在是個貪得無厭的女人,她剛嫁給他時還收斂些,有些話不好意思說出口,但越往後越是肆無忌憚。什麼七大姑八大姨、叔伯姊妹、侄兒外女八杆子打不著的遠近親戚,這個想安排工作,那個想調換單位,還有的想當官升職,不僅鮑曉琴煩了,連豐長命也看不下眼了。

  豐長命生性耿直,心裡不快便在表情上流露出來,早晨出去散步時不喊梁玉敏了,散完步也不急著回家,逛早市、逛菜市場、蹲在鳥市看鳥熬時間。中午回家,倒二兩酒邊吃邊喝,吃完了也喝得腦子昏沉沉地了。好好睡個午覺,醒來後電視機前一坐,管它看懂看不懂?管它電視裡說什麼、講什麼、唱什麼?一杯茶、一支煙,看著那些花紅柳綠、高樓大廈、有山有水的景兒,瞅著那些長髮的男人、短髮的女人、紮小辮的孩子、白頭發的老人你蹦我跳、你彈我唱、紅紅火火地瞎熱鬧。也不管廣告裡的洗面乳是女人用的還是孩子用的?更不問喝了腦白金是不是腦袋裡真能生出金子?為啥不生黃金非要生啥白金?看到瞌睡了,沙發上一躺,夢裡又可以回到狼窩掌,扛起那杆老獵槍去追那些眼睛綠汪汪地閃著凶光的狼,又去供銷社賣雞蛋給九如攢學費,又和春梅坐在炕頭上說著話。「咚」地一聲驚醒了,電視裡炮火連天地開了仗,刀光劍影、血流成河,方知剛才是做了個夢。坐起來續上水、點上煙,換個台繼續看電視,反正就是不和梁玉敏搭話。

  梁玉敏是個牛皮燈籠,裡亮外不亮的。她心裡知道豐長命為什麼不搭理她、不和她說話、強著勁兒地和她慪氣。她也有她的想法和委屈:我一個堂堂的國家退休幹部,嫁給你一個比我大18歲,土得掉渣的老農民圖的是什麼?不就圖你有個當市委書記的兒子、能辦事的兒媳婦嗎?雖說住著你的房、花著你的錢,吃著你孫子從北京帶回來的全聚德烤鴨、喝著你孫女從國外帶回來的巴西咖啡、穿著你兒媳婦給買的時髦衣服,可我也得給你洗衣為你做飯,把我這洗得白嫩的身子讓你那皺巴巴地滿是老繭的手隨意亂摸,讓你親嘴兒陪你睡覺,叫你體味那種老牛吃嫩草的鮮美滋味兒呀!人嘛,誰沒個三親六故的?你兒子當著官掌著權,能幫的忙就幫幫嘛!又不用你動嘴、不用你跑腿、不用你去求爺爺告奶奶,你煩什麼呀?真是你有你的梅花計,我有我的老主意。梁玉敏也不管豐長命理不理她,和她說話不說話,反正該辦的事她還是要辦的。

  夫妻生活在一個屋裡,但不能總別著勁兒。那天吃完晚飯,豐長命心情好些,對梁玉敏說:「我說,要不咱們去廣場上轉悠一會兒去?」梁玉敏嗔笑著說:「死老頭子,今天怎麼高興了?你那強勁兒上來時真像頭驢,頭一黑,臉一拉,像誰欠了你十八吊錢似的?我看你是年輕時打牲打多了,連脾氣都和人的脾氣不一樣。」豐長命問:「你這話裡是說我不是人吧,那你說我和啥東西的脾氣一樣?」梁玉敏說:「你不是打狼的嗎?我看呀,你的脾氣和那狼脾氣差不多。」豐長命哈哈笑道:「你見過狼嗎?還狼脾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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