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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雲小蘭清楚地記得那是個淒美的秋天,上午那個男人來娶她了,他居然窩囊到連一輛破吉普車都找不到,吝嗇到連一輛計程車都捨不得雇的地步。他很有力氣,騎一輛除了車鈴不響到處都響的破自行車,趕了30裡的路程來迎娶他美麗的新娘。他望著她的時候笑了,笑比不笑還難看;她看見他的時候哭了,眼淚沒有流出眼眶而是流進了心裡。雲小蘭嫌丟人,怕村裡的姐妹們笑話她,譏諷心高氣傲的她挑來挑去就挑了這麼個齷齪東西。她也看見了父親臉上的不滿和母親緊蹙的眉頭。她催促著他迫不及待地坐上他的破車,像做了見不得人的醜事一樣惶惶離開了那個曾經留下她歡聲笑語的山村。

  那男人馱著雲小蘭,沿山間小路一邊不緊不慢地蹬著他的破車,一邊得意地哼著小曲兒。自行車車胎氣不足,遇到一塊石子就會顛簸一下,有幾次顛得她險些掉下車去。男人回過頭說:「摟住我的腰。」雲小蘭沒有理睬他,她望著深秋的曠野,看到的是滿眼荒涼,田間枯黃的玉米杆兒,路旁枯黃的蓬蓬野草,林中枯黃的飄飄落葉。秋的寫意並不美,如同她的心情一般破敗,簡直像個飽經滄桑的老人。

  破車的車鏈終於經不住山路的顛簸掉了,她下了車,那男人擺弄著車鏈,而她則心情沉重地向她熟悉的大山回首望去。那一刻,她對故鄉和秋天有了新的感悟。

  遠山有的岩石蒼黑、山峰突兀,雄偉險峻、大氣磅礴,有的卻綿綿延延起起伏伏,不奇不險、平平淡淡。奇峰峻嶺被雲霧繚繞著,土丘山巒被低矮的灌木叢覆蓋著。那些灌木的葉子被秋風從綠色撫摸到暗紅,在生命快要枯萎了的時候才突然顯得凝重和成熟起來。灌木隨著山巒的曲線延伸著,在山巒與險峰交匯的山腳下是大片的樹林。大片的樹林時而稀疏,時而茂密,有些樹的葉子仍然是綠油油的,有些已經完全枯黃了。那葉子近看雖然枯黃,遠望卻是一片金黃,綠色和金黃摻雜在一起,仿佛是兩種不同的生命,既年輕又凝重。

  雲小蘭心中湧動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故鄉秋天的景色她不陌生,她本來就是生在山裡的孩子。在她第一次去北原之前,除了這山、這樹、這漫山遍野的灌木、這貧瘠的土地、這彎彎曲曲的山間小路外,她什麼都沒見過,那時這山便是她的天堂。雲小蘭突然有了些惶惑,她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她看一眼正在修車的男人,發現他和那座她所追求的城市並不匹配,而真正應該匹配的則是她自己。

  雲小蘭終於圓了她的城市夢。闊別數年之後,北原的容貌又發生了新的變化,樓更多、更高、裝飾更美了;街道更寬、更平坦了;人們的衣著更漂亮、更鮮麗了。就在新婚的第三個夜晚,她一個人跑出來,靜靜地坐在廣場邊的臺階上,凝神搜索著城市的每一個新奇。雲小蘭喜歡北原的夜,那夜的景色比白天更美,是一片燈火輝煌的世界。看板五光十色,霓虹燈流光溢彩,川流不息的車燈像流螢一般飛舞,燈火通明的高樓伴著動人的音樂,就連月亮也露出了親切的笑臉。雲小蘭的心躁動著,她突然覺得自己非常的幸福。夜的璀璨讓她把自己是剛剛嫁人的新娘都忘記了,她的靈魂仿佛脫離了軀殼,放任地遨遊在城市的上空……

  那天晚上,雲小蘭就那樣一個人癡呆地坐著,一直坐到街上沒了行人,路上沒了汽車,高樓熄了燈火,霓虹不再閃爍。坐到她的男人心急火燎地找來,在她臉上狠狠地抽了一記耳光。他罵她說:「街上連個野鬼都沒了,你一個人坐在這兒當夜遊神呀!」雲小蘭沒有哭、沒有罵、沒有解釋,甚至沒有感覺到臉上的疼痛。她冷笑著對他說:「你記住,我不是因為你才嫁到北原的,而是因為北原才嫁給你的。」

  就這樣,雲小蘭終於成了這座城市的一份子。她的男人叫靳玉明,是個不善言談的鐵路工人。靳玉明人很吝嗇,但對她不錯,每月的工資除了留幾包劣質煙錢外全部上交了她。他在地方上沒門路、沒朋友,所以給她安排不了工作,但他還是忍痛花3000塊錢給她上了個城市戶口。

  那真是一段美妙的時光,靳玉明晚上不讓雲小蘭出去,但白天上班管不住她。漸漸地,雲小蘭已經不滿足在十字街頭看川流不息的車流和熙攘的人流,她開始逛商店,一家接一家地逛,去看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鮮豔漂亮的衣服和那些叫不來名字、不知道用途的電器。她一直喜歡文學、喜歡幻想,逛完街回來便趴在小桌上寫,寫城市的繁華、城市的生活和城市對她的誘惑,也寫故鄉的貧窮、故鄉的山水和她對故鄉的思念。靳玉明對雲小蘭的愛好不支持也不反對,有時候還給她帶回些單位過時的檔和幾本信紙,她就在那檔的背面寫了修改,修改好了再抄寫在信紙上寄出去。雲小蘭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個作家,她的夢想是有那麼一天,她的作品能變成無數個散發著墨香的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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