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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過了會兒,護士收拾東西走了。陳上示意她睜眼,「這裡不疼,疼的是這裡。」說著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自作孽,不可活。」唐譯冷著一張臉,一點都不覺得感動。

  「我只聽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我做錯了,你要打我,罵我,生氣不理我,都可以,只是,只是能不能不要這樣?」

  看著他無辜又可憐的眼神,弄的好像全都是自己的錯似的,縱然唐譯下定決心跟他劃清界限也不由得受到了干擾,大聲說:「我怎樣了?我自認為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走,乾脆走的一乾二淨,永遠別回來!你這樣忽遠忽近玩弄別人的感情,很有成就感,是不是?」她發覺自己太激動了,用力做了個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冷冷地說:「不管怎樣,你打人就是不對。」

  「那你想怎樣?讓他也打我一頓?」陳上在病床上攤開四肢呈大字狀,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反正我傷成這樣根本就回不了手,他想怎麼打回來就怎麼打回來,我絕不說一個不字。」

  唐譯見他如此耍賴,本想罵他幾句,又見他頭上層層纏繞的紗布隱隱透出紅色,咬了咬牙只得算了。

  從醫院出來,天色已經黑了,唐譯攔了一輛計程車護送病號回校。陳上見唐譯和高明了並肩走著,把自己撂在一邊,索性停在那裡不肯走。

  唐譯回過頭來看他,指了指前面說:「到了,你怎麼不走?」

  他懶洋洋地說:「我以後怎麼辦?」

  高明了不明白地問:「不是沒事了嗎?」

  「敢情頭破血流的不是你!我三天不能下床,一個星期不能見水,半個月以後才能拆紗布。你叫我吃飯、洗澡、上課怎麼辦?」

  唐譯沉默了一下說:「你要不要給家裡打個電話?」

  「您對可真好啊!你以為一腳把我踢回家就沒事了?沒門!」陳上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

  高明了十分頭疼,他還沒見過比陳上更無賴更難纏的人,明明是他先動的手,反過來全是他們的不是,想了一想說:「這樣吧,這些天你不方便,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給我打個電話就行。」

  陳上眼睛看著唐譯,咳了一聲說:「我要你一個大老爺們幹什麼?再打一架?」

  唐譯待要發火,見他捂著頭一臉痛苦地喊頭疼,明知他十有八九是裝的,終究是有幾分不忍,「行,我就給陳大爺您當一回丫鬟,端茶倒水伺候您老人家!」

  第二天是星期六,陳上一大早就打電話到她宿舍要求喝豆漿。唐譯提著一大杯滾燙的豆漿敲開男生宿舍的門,跟他同住的幾個男生還沒起床,怨聲載道爬起來,把空間留著他們,洗漱完各自走了。

  好不容易伺候完大爺吃早飯,她收拾碗筷準備走。陳上拉住她的手可憐兮兮地說:「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不管不顧嗎?」唐譯火了,「你不要恃病而驕,欺人太甚!我連刷牙水都給你端來了,難不成你還想要我侍寢?」

  陳上雖然沒點頭,臉上卻笑嘻嘻的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她更氣了,「放手!」說著拽著自己的手用力往外一扯。陳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居然一下子被她扯下了床,連人帶被子摔在地上。唐譯聽見他嗷嗷的叫疼,頭上鮮血滲出來染紅了紗布,忙蹲下來扶他上床,「好啦,好啦,你別亂動,算我怕了你。」

  陳上「哎喲,哎喲」叫疼,「頭像是被鋸子鋸過,疼得不得了,裡面好像塞了一塊大石,重的抬不起來。」

  唐譯拿他沒辦法,「行了,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你老老實實躺著吧。」倒了一杯水遞給他,「吃藥了。」陳上歪著腦袋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起不來。」唐譯只得拿了個枕頭墊在他背後,一手拿著藥放在他嘴邊。陳上吃藥的時候伸出舌頭舔了舔她手心。

  唐譯手一晃,差點把杯子裡的水灑出來,也不喂他喝水了,伸手往他耳朵上用力一揪,罵道:「我叫你不老實!」揪的陳上殺豬般叫起來,控訴她「虐待病人」。她得勝般笑起來,冷哼道:「現在知道自己是誰了吧?還不給我老實點!」陳上受了這個教訓,果然老實了,不再動手動腳。

  到了上午,探病的人多了起來。大部分是同班男生,見他沒什麼大礙,又有人照顧,說了幾句話便走了。女生派了兩個代表來看他,提著一個大大的水果籃,說是大家湊錢買的。唐譯代陳上送她們下樓。其中一個活潑一些的女生說:「學姐,看到你們在一起,好羡慕哦,怎麼就沒有人這樣子追我呢。」

  唐譯愣了一下,忙說:「你誤會了,我跟他沒有什麼。」

  那女生抿嘴一笑,「學姐,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啦。要是有陳上這麼帥的人為我生吞青蛙、打架、甚至是受傷,要我跟他私奔都OK啦。你不要,我們可是不會手軟的。」兩人嘻嘻哈哈笑著走了。

  唐譯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心想:你們之所以說的這麼輕鬆,那是因為你們事不關己,痛的永遠都是當事人。

  陳上一見她回來,嚷嚷著要吃蘋果。她拿了個蘋果出去洗,走到門口又回頭說:「想不到你還蠻受歡迎的嘛。」沒有她,他還不是一樣精彩。

  中午的時候,蔡婉婷抱了一大束鮮花來看他,見他被子外面露出的腦袋全是紗布,上面沾染的鮮血幹了,變成暗褐色,樣子十分恐怖。她心裡一急,英文自然而然蹦了出來,「你怎麼了?」陳上擺了個「OK」的手勢。她留神觀察了一會兒,然後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你幹什麼?」

  「我要跟陳媽媽說。」

  陳上一把搶過她的手機,「你搗什麼亂?」

  蔡婉婷紅了眼眶,吸著鼻子說:「你傷的這麼重,要是有個意外……」陳上在電話裡跟她說的是磕破了皮,她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

  他沒好氣說:「死不了,養兩天就好了。不准跟我媽說,知不知道?」

  蔡婉婷見唐譯不在,轉過頭一臉認真地看著他說:「我知道,你回國是為了她,打架也是為了她。不過,你這樣胡鬧,陳媽媽會不高興的。」

  陳上冷冷地看著她,「這關你什麼事?」

  她用英文流利地說:「你放心,我不會跟陳媽媽告狀的。不過,如果你不能娶她,就不要隨便招惹她。」末了她用中文說了一句:「女孩子很可憐的。」說的不知是唐譯還是她自己。

  上大有一片很大的柿子林。柿子樹高達十數米,樹幹筆直伸向天空。一到秋天,黃橙橙的大柿子掛滿枝頭,熟透了的掉在地上,引來許多的鳥兒和動物爭相啄食。時常有學生不顧學校的禁令爬上去摘,唐譯吃過,比外面買的甜。

  高明了踩著乾枯的落葉不滿地說:「不是只要買個飯、打壺水就好了嗎?憑什麼要你一天到晚陪著他?我不答應!」

  唐譯顯得有些疲倦,打了個哈欠在路邊的木椅上坐下來,伸了個懶腰說:「我有什麼辦法?他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宿舍裡一個人都沒有,我總不能扔下他不管吧。等下你去給他送飯,今天我受夠了,晚上回去得好好歇一歇。」

  高明了眼睛往上一翻,悶聲說:「我不去。他還蹬鼻子上臉了,咱們別理他。」

  「別理他?算了吧,他有本事鬧得全宿舍樓的人都知道。到時候說我們虐待他,故意讓他挨餓——我可得罪不他這個小祖宗。「他向來擅長打蛇隨棍上。

  「真無恥。」高明了氣得罵他。

  「如今這時代,無恥是王道。」看陳上就知道。

  頭頂有一片殘破的樹葉慢慢悠悠落下,風一吹打了個旋飄遠了。唐譯摸了摸胳膊,「天氣涼了。」抬頭一看,樹上的葉子掉的差不多,剩下的幾片顫顫巍巍掛在枝頭,有幾分蕭瑟之感。秋天的天空遼闊高遠,夕陽一不注意落下山頭,天色不知不覺暗下來。「快立冬了吧,時間過得真快。」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她的心亂得很。

  高明了靠著她坐下,眼睛看著前方。地上有一個柿子,砸的稀爛,旁邊有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叫著。他突然問:「你以前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她吃了一驚,不知該如何啟齒,過了會兒才說:「識人不清。」

  「那現在呢?有沒有識人不清?」他不確定地問。

  「現在我正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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