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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譚璐和何鐵犁今天下班後回家都挺早,何鐵犁做飯,譚璐打下手。飯做到一半,兩人開始為生孩子的事情激烈爭吵。起因是何鐵犁舊話重提的時候,譚璐不再編撰拖延的理由,首次明確表示不要孩子,態度非常堅決。

  何鐵犁啪地將煤氣灶上的火頭熄滅,把炒菜的鏟子往不銹鋼水槽裡一扔,陰沉地說,你說什麼我沒聽清,能不能再說一遍。

  譚璐倔強地說,我不想要孩子。說完,擦擦手回到客廳。

  何鐵犁追到客廳,大聲質問,你不想要孩子,為什麼不早說?

  譚璐說,我現在說了,對你來說並不晚。

  何鐵犁氣呼呼地說,我真不明白,你做事情為什麼總是不考慮後果。

  譚璐以前做事愛意氣用事,不太考慮後果,可這次她把所有的後果都考慮到了,其中最理想的後果就是何鐵犁同她離婚,再娶一個願意給他生孩子的女人,而她則重獲自由。何鐵犁年輕有為,事業如日中天,缺什麼都不會缺女人。"我不要孩子"這句話她早就想說,卻一直說不出口。今晚,她終於鐵下心說出了這句話,果斷,決絕,毫不留情。何鐵犁怎會想到,他豢養的女人在漫長的蟄伏之後,今晚終於奮力躍起,給了他沉重一擊。對譚璐來說,蟄伏是痛苦的,出擊別人也會殃及己命,就像蜜蜂。可她已經被命運逼到了死角,沒有退路,也沒有選擇。

  何鐵犁見譚璐不吭聲,就緩和了一下情緒說,譚璐,我不是非要孩子不可,我現在發火不是沖你不想要孩子,而是沖你為什麼拖到今天才說出來。

  譚璐依舊沉默著,但心裡已經打了好幾個冷戰。何鐵犁說話的語氣雖然放緩了,但他所說內容卻像一把尖刀,閃著寒光逼在她的胸前。

  何鐵犁懂得譚璐的沉默,慘笑兩聲說,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團,直到今天才被解開,譚璐啊,我做夢都沒想到,你竟然騙了我這麼多年。

  譚璐突然感到窒息,仿佛被尖刀刺中了心臟。她外強中乾地說,何鐵犁,我怎麼騙你了?我們是在談孩子的事,請不要那麼無聊。

  何鐵犁冷笑道,是你心虛還是我無聊?你怎麼騙我的還用我來告訴你嗎?如果你實在想不起來,就往上海打個電話問問。

  譚璐一聽何鐵犁又在冤枉周闖,氣得大聲叫道,何處長,你再胡說八道可別怪我不客氣。

  何鐵犁似乎早就不害怕老婆了,也拔高嗓門說,喊什麼啊?是不是被我踩著狐狸尾巴了?告訴你,你笑了這麼多年,現在到你哭的時候了。

  譚璐說,好啊,那你就快點讓我哭吧。

  何鐵犁說,嘴這麼硬,是不是以為世界上就你一個女人會生孩子?

  譚璐說,你的意思我懂,你沒必要提醒我。

  何鐵犁說,那你說說我是什麼意思。

  譚璐說,你要是想離婚的話,我沒意見。

  何鐵犁被徹底激怒了。他抓起一個有剩茶水的茶杯,狠勁砸在地上。一聲爆響,茶杯粉碎了,瓷片和茶液迸射了一地。譚璐的心咯噔一下。她不是害怕這樣的暴力,她只是在茶杯爆裂的瞬間痛心地意識到,這個家也註定會有茶杯這樣的結局。

  何鐵犁扭曲著臉說,我要是不想離呢?

  譚璐硬氣地說,那咱們就分居,我回老房子住,或回我媽家住。

  何鐵犁近乎咆哮道,譚璐,這可都是你說的,到時候別後悔。

  譚璐平靜地說,我說的,我不後悔。

  何鐵犁照著茶几猛踹了一腳,瘋牛一樣搶出家門,又狠命地把門摔上。

  何鐵犁和他的汽車被雨夜吞噬後,譚璐長舒了一口氣。她一直害怕捅破這層窗戶紙,更害怕夫妻反目的恐怖場面。今晚,該來的都來了,她已經無所畏懼,感覺好悲壯好暢快。這對她是個解脫,她一直都在等待。

  長久以來,譚璐深愛著一個男人,卻天天要睡在另一個男人身邊,這種靈肉割裂的痛苦讓她度日如年。她默默忍耐慢慢等待,盼望有一天能和所愛的男人修成正果,彌補當年無心之錯造成的遺憾。但是,生活就像法律,並不因為你承認了錯誤,就給你一次改正的機會。嶽子行曾經說過要和馮箏離婚,和她重新開始。可事過境遷,他不但背叛了他的諾言,也背叛了她的愛情。嶽子行的背叛摧毀了她的愛情夢,也給了她掙脫何鐵犁的勇氣。她拖到現在才想跟何鐵犁離婚完全是為了嶽子行。她不想比嶽子行早離婚,以免給他太大壓力。她願意等他,但不願逼他。可現在,他倆的愛情奄奄一息了,她對這個暫棲之地也不再留戀。如今,她成了一朵情感天空的流雲,回不到大地,也找不到依靠。痛定思痛,她寧願流浪,也不願無謂地停泊。

  其實,譚璐在她和嶽子行的愛情帆船擱淺之後,也曾試著說服自己認命,守著現有的生活一直到死。可經過反復的思想鬥爭,她發現自己做不到,忘記嶽子行她做不到,跟何鐵犁過下去她也做不到。然而感情是一副越掙越緊的鐐銬,等熬到想砸開它的時候,她卻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今晚的攤牌,她仿佛豁出了身家性命,使盡了渾身最後一絲力量。她強迫自己必須果斷、冷酷和絕情,否則她會很容易向何鐵犁屈服。他是她的丈夫,優秀而且無辜,她對他並非沒有一點感情。在離婚這道巨坎面前,任何一點軟弱和溫情都會使她望而卻步。

  周遭死一般的靜寂。譚璐雕塑一樣站在窗前,目光無法穿透淋雨的玻璃。雨滴密集地打在玻璃上,然後曲曲折折地滑落,像紛飛的眼淚。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伸出一隻手,在玻璃窗上來回地擦拭。她想看清窗外,就像要看清自己的過去和將來。

  雨不知什麼時候悄然停了,窗外顯出由一粒粒燈盞勾勒出的星海灣的輪廓。譚璐不清楚自己在窗前站了多長時間,反正站得太久太久,腰腿都已經十分酸痛。她慢慢走回廳中,頹然倒在沙發上,像一個失去知覺的病人。

  窗外傳來午夜有軌電車的聲音,輕得像孩子的夢囈。她終於喃喃地自言自語道,鐵犁,對不起,你不要恨我,我真的沒有辦法愛你……天上的雨停了,譚璐的臉又下起雨來。

  岳子行將王處長的建議向老闆作了彙報。斯文森喜道,皮特,你這個資訊非常重要,下個月瑞典工商大臣恰好要訪華,我準備在國慶日期間回去活動一下,設法讓他出面為我們說話,如果奏效,你就立了大功,我會好好獎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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