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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觀眾席上更是忙亂,人頭攢動,群情激昂,大聲評論著幾號嘉賓好幾號嘉賓不好。一些人舉著小標語牌左搖右晃,口中念念有詞。不少人匆忙吃著盒飯,一次性飯盒仿佛白色小花遍地開放。

  嘉賓到觀眾席上走動的時候,都被各自的親友團包圍著,這個說五號好,那個說六號好,好像說誰好就能拿下人家似的。劉大昆也不例外,被譚璐和朱旗左右夾擊,模樣像被小販纏住搞兜售的遊客。朱旗看上了女九號,譚璐認准了女三號,拼命給劉大昆做主。

  譚璐看不上劉大昆的化裝效果,拿出自己的化妝盒精心幫他修飾,邊忙活邊說,我看電視臺的化裝師也不怎麼樣,都什麼年代了,還畫紅臉蛋兒。岳子行見譚璐在劉大昆臉上比比劃劃,心裡有些吃醋。

  男女嘉賓開始走台了。男左女右,在分成前後兩排的小桌後面坐下,聽助導反復講著注意事項。這時來了個矮胖男導演,引起觀眾席上一陣騷動。他在大連有點名氣,身穿縫著好幾十個外掛式小兜的馬甲,腰上別著兩隻傳呼機兩部手機,搭眼一看威風凜凜。他一來就大呼小叫,桌子有這麼擺的嗎?嘉賓身上的號碼怎麼不用顯眼的白底紅字?主持人怎麼還沒來?觀眾怎麼亂得像趕集?直把個助導喊得六神無主,到處亂竄。

  為了避嫌,嶽子行和譚璐沒坐在一起,說話也不冷不熱。嶽子行默默坐著,滿腹心事的樣子。他有點兒後悔來,感覺就像去電影院看喜劇片,結果卻勾起傷心的往事。他為那些男女嘉賓惋惜和難過。他們在感情上肯定都受過挫折,終於鼓起勇氣從頭再來時,卻是眼前這等搞笑景象。當然,他更後悔的是讓劉大昆來。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了。

  岳子行給劉大昆打氣說,大昆,這一趟不能走空,怎麼也得配上一個。

  朱旗說,大昆,你要是配不上,我們都覺得丟人。

  劉大昆說,你們兩個鳥人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他媽真後悔呀,好好的來受這份兒洋罪。

  這時一個小夥子來找劉大昆,說有人請他過去。劉大昆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女三號正遠遠地望著他。

  劉大昆穿過亂糟糟的人堆,走到女三號跟前聊將起來。嶽子行想,女三號可能看上大昆了,現在正投石問路呢。女三號不錯,年輕漂亮,頗有氣質,一笑便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岳子行開始羡慕起劉大昆來,離婚了,就自由了,可以胡作非為了。

  工作人員正在往男女嘉賓就座的小桌上擺放名片,上面有嘉賓的姓名、年齡、學歷、職業和孩子情況。目光流轉中,一個名片忽然將嶽子行的目光攫住,那上面寫著,女九號,倪婉,二十八歲,本科,外企職員,無孩。

  嶽子行一愣。這個倪婉是那個倪婉嗎?如果真是倪約的堂姐,她怎麼會來這兒呢?難道她是個離過婚的女人?他立即在人群中搜尋倪婉的身影,可找了半天也沒有見到。

  電視裡見過的男女主持人露了下臉兒,然後站在台角手拿紙片熟悉台詞兒。矮胖子導演喊了聲什麼,助導就高聲叫道,準備開始,嘉賓就座。演播廳裡頃刻寂靜下來,各種燈光全部亮起,幾位元攝影師也在不同位置上各就各位,攝像機就像彈藥在膛的槍炮。

  眾目睽睽之下,男女嘉賓粉墨登場。

  就在這個時候,嶽子行看見了倪婉,竟然真的就是倪約的堂姐。

  倪婉一身白色休閒裝,略施粉黛,神態恬靜,眼睛像黑寶石閃著幽深的光芒。頭兩次見面,嶽子行都有感於她的美豔,今日又見,更覺美不勝收。岳子行盯著倪婉看了一會兒,發覺她自信而優雅的目光裡掩藏著孤獨和迷茫。岳子行小時候在山野裡放過羊,懂得羊的眼神,他覺得此時的倪婉就像一隻迷途的羔羊,立在起風的山坡上,在周遭雜草的沙響中,等待主人接它回家。

  嶽子行想,她來到這裡,肯定有她自己的傷心故事,也表明了她的灑脫和勇敢。不過,她這麼漂亮的女人還用到這裡找物件嗎?只要回眸一笑,怕是連家裡的門檻都要被擠破了。轉念又想,漂亮女人難找物件也是常事,眼光在珠穆朗瑪峰上,令男人望而卻步,只得像蕩秋千一樣上不去下不來。

  嶽子行很想上前和倪婉打個招呼,鼓勵鼓勵,祝福祝福,然後再問問有沒有倪約的新消息。可節目馬上開始了,他只能靜靜地躲在台下,看看這只羊羔能否找到牧羊人。

  嶽子行正胡亂想著,忽然聽到譚璐急喚他。

  瞎喊啥呀你。

  不瞎喊能行嗎?大昆不見了。

  嶽子行的腦袋嗡了一下。他看見放著男七號劉大昆名片的座位空著,而別的嘉賓早已各就各位。矮胖子導演在作著開拍前的最後部署,男女主持人也嚴陣以待。助導兔子一樣奔到譚璐跟前問,男七號呢?男七號呢?

  嶽子行有了壞菜的預感,馬上發動全體團員分頭去找。可人馬還沒回來報告,嶽子行就已經知道劉大昆跑了。他給嶽子行打了手機,說他看見藍青就坐在觀眾席上,當著她的面兒,他甯死也不玩了。

  嶽子行氣急敗壞地說,你腦子進水了還是竄煙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這麼大個人懂不懂事兒考沒考慮後果?你聽好,馬上給我回來,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劉大昆說……對不起老嶽,我先撤了,天塌下來就塌下來吧,以後你就是千刀萬剮了我,我也認了。

  嶽子行的腦袋都快氣炸了。這麼絕的事兒,他劉大昆都能幹得出來。嶽子行對著手機厲聲喝罵,劉大昆,我操你八輩祖宗!

  按照事先約定,助導沖觀眾席一揮手,場內立刻沸如油鍋。"演出"開始了。男女主持人連蹦帶跳地上場,向觀眾頻頻招手激情問候。岳子行對賴世強說,這倆鳥要是打著馬車軲轆或翻著跟頭出場,那他媽才夠勁兒呢。

  男女主持人費了大量口水忽悠這檔節目的意義所在,歸結起來有這麼幾點:珍愛婚姻,正視離婚,鼓勵再婚;願天下有情人終於結婚,願天下無情人慎對離婚,也願天下離婚人美

  滿再婚。這段口號式的開場白很是煽情,攪得觀眾群情激奮,難以自持。

  男七號的桌子上擺著張卡片,上書劉大昆,男,三十二歲,本科,企管人員,無孩。桌子後面卻赫然坐著朱旗。由於劉大昆臨陣脫逃,助導勒令親友團團長譚璐火速選拔一名中年男子頂缺。頂缺者不參加情場角逐,只坐在台上裝裝樣子,免得鏡頭裡少個猛男,讓觀眾猜疑和笑話。譚璐被劉大昆氣得熱淚長流,早已喪失了現場指揮能力。林麗晨氣急敗壞地讓嶽子行上。嶽子行說,去你的大頭鬼吧,我是有婦之夫,這一露臉兒還有活路嗎?林麗晨說,別怕別怕,你只出現在全景裡,近景都會被剪切掉。嶽子行說,除非你讓我頭上套個絲襪,否則免談。林麗晨見嶽子行實在沒戲,罵了一聲膽小鬼,然後打起了朱旗的主意。朱旗愛玩心跳,想上又不敢上。欣然捅著朱旗的腰眼說,你老實點兒,別瞎攙和。譚璐可憐兮兮地對朱旗說,這幫人就你沒負擔,欣然也在場,不會誤解你,你可別見死不救啊。朱旗把心一橫,起身就要上場。岳子行摸到朱旗身邊悄悄說,給你個任務,想辦法別讓女九號配上對。朱旗說,滾蛋吧你,我沒那閒心,也沒那本事。你要是看上人家就正面強攻,別老想著躲在暗處打黑槍。

  朱旗上臺後,助導向十個女嘉賓做了解釋,說這個男七號是非賣品,只許看,不許碰,逗得大家哄笑不止。岳子行對賴世強說,狼多肉少,男的要成搶手貨了。譚璐瞪著嶽子行說,咱們的臉都讓劉大昆丟盡了,你還好意思說笑話。說完,收拾東西就要走。嶽子行勸她說,難得趕上個熱鬧,不看白不看。再說你一走,扔下同事和朱旗,多不夠意思呀。姓劉的賬先記著,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譚璐勉強留下來,一想起劉大昆的惡行,羞憤的淚水就在眼圈裡打轉。

  岳子行見劉大昆這只死耗子沒壞掉人家電視臺的一鍋湯,就重重地長出一口氣,一邊看臺上的熱鬧,一邊在觀眾中尋找藍青的身影。可觀眾太多太亂,眼看花了也沒找到那個死三八,真不知道劉大昆的狗眼是怎麼發現她的。

  嶽子行靜下心來,開始聚精會神地關注倪婉,對在臺上正襟危坐的朱旗也無暇理會了。

  節目第一個環節是男女主持人輪流介紹嘉賓,每介紹一位就調侃幾句,熱乎得就像小時候在一起光屁股混過。男主持人嘴巴很損,愛和嘉賓開過頭的玩笑,目的是胳肢觀眾。大家議論說,誰攤上這小子介紹算誰倒楣。主持人每介紹完一位嘉賓,他或她就要對觀眾說一句話,大多是格言警句或生活俗語之類,聽起來虛假空洞不著邊際。倪婉沒有虛張聲勢,只說了一句"知音難覓,我來碰碰運氣",令嶽子行對她好感陡增,並默願她配對兒失敗。嘉賓亮相時,其親友團就在人叢中揮舞著標語牌喊兩句八字口號以壯聲勢,令人想起金庸筆下丁春秋的那些鼓噪弟子。岳子行和譚璐為劉大昆設計的口號是"劉大昆,好男人,做丈夫,一百分",可惜現在一個字都沒機會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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