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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我打開窗戶,視線正好對著太白橋。橋上有幾個人正在拍照,這秋日的風景又使我浮想聯翩。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認出小琪?走的時候這孩子才六歲,而今已經十歲了,我想她一定長得很高了。她還認得出我嗎?這時我聽見外面有人敲門,我以為是誰敲錯了房間。開了門我愣了,顧豔玲和小琪站在門外。小琪有些茫然,陌生地望著我。顧豔玲說:小琪,叫爸爸。小琪的嘴緊咬著,眼睛裡湧動著淚花。這孩子已經懂事了。

  我抱起她,幫她抹了淚水,掏出那張準備好的十萬元信用卡遞給她,說:這是爸爸給你的補償。顧豔玲說:她不缺少錢,她缺少的是父愛!顧豔玲說著抹起了眼淚。我說:錢和父愛她都會得到!顧豔玲沒有說話,坐在一旁不停地抹眼睛。我問:離婚手續辦了嗎?顧豔玲點點頭,說證書在家裡,你要的話我什麼時候送給你。我說辦了就行了,證書要不要無所謂。我們不再說話,小琪的眼睛在我們的臉上看過來看過去。我知道這孩子心裡壓力很大。我對顧豔玲說:我想去看看你媽。顧豔玲沒說話,抹幹眼睛和我一起下樓去看望蘭彩雲。

  我牽著小琪,顧豔玲走在我的一側。我問她:他在哪個部門工作,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顧豔玲低著頭,說:在行署辦公室。我們根本還沒有談到結婚。

  我說:看樣子人挺不錯。

  顧豔玲生氣地抬起頭:你幹嗎要說這些?

  我們不再說話,直到蘭彩雲的家。

  蘭彩雲變得讓我都認不出來了。幾年前那個漂亮的女圖書管理員的風姿早已逝去。那張漂亮的臉上已經爬上了難看的皺紋,頭上已有了白髮,飽滿的胸脯塌了下去,連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見到我她又驚又怒,先是勃然大罵,接著又傷心地哭泣。她手上正捧著一本《聖經》。這使我震驚不已,心裡隱隱作痛。我想捧《聖經》懺悔的應該是我而不是她。我說:我很對不起你。她開始聚精會神地朗誦《聖經》,我的話她好像沒有聽見。

  出了蘭彩雲的家,顧豔玲問:你準備去哪?我說我還沒有想好。然後我們再沒有說話。

  分手的時候,小琪突然喊了我一聲「爸爸」,淚水湧了出來。其實當時並沒有人叫她喊。這孩子真的懂事了,她知道我和她媽的關係已經走到盡頭了。

  我心裡一顫淚水險些湧出來,低頭吻了她一下。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有了靈感,那個宏偉計畫的輪廓就在這一刻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裡。

  120

  離開浦城的時候,早晨的太陽正冉冉升起,使這座江南小城顯得清新而又富有朝氣。車過浦河大橋時我看見了蘭彩雲正牽著小琪去上學。這個十歲的孩子背上背著一隻大書包,身子向前傾斜著有些不堪重負的樣子,走路沒精打采。我想她一定還在想著昨天的事情,她的心裡肯定還籠罩著一片陰影,小臉上見不到一絲笑容,這使得我心裡又多了一分沉重。前天我在火車上讀到一本小冊子,上面有一條消息令我震驚:全國每年有100萬兒童由於各種原因淪為心靈不健全的「孤獨兒」。而離婚是這些兒童淪為「孤獨兒」的主要原因。我由此想到了我的兒子小強和女兒小琪。

  回到瑤城我沒有立刻給楊西鳴打電話。我安頓下來以後,便沿著瑤河去尋找。我尋找了兩天終於找到了我的理想之地:那是城外山腳下一片寬闊的荒地,足有百畝之大。它背靠青山面對瑤河,一條溪流從山中流出穿過荒地流進瑤河。我跪下身子撥開茂盛的蒿草抓起一捧泥土,那撲鼻的清香好親切。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可惜它躺了千百年而一直無人問津。它難道在等我嗎?我興奮起來,一口氣爬上山頂向東望去,瑤城瑤河就在腳下。這真是一片神奇的地方,寧靜而不寂寞,臨城又不喧嘩。我尋找了四年,原來這裡才是我要尋找的地方。

  我買來顏料筆墨紙張,一連畫了七天,畫了十幾張畫稿,一幅夢中家園終於躍然紙上,我給它取名「幸福家園」。園內有小學,福利工廠,老年公寓。有遊樂場和生活設施,還有鮮花草地,小橋流水,蔬菜和莊稼。背後的山頭被墾成果園。望著這樣一幅藍圖我覺得面熟,好像在哪見過。後來我終於想起了是在遙遠的夢中,我已經在無數次的夢中夢見過它。但如今它已不再是我的夢中之景了,不久它將變成一個實實在在的家,一個專為失去愛的老人和孩子而建造的幸福家園。

  楊西鳴接到我的電話很驚喜。他問:你現在在哪?我說我就在你身邊。我說了旅館的名字。楊西鳴說:你等著,我馬上過來。

  沒一會楊西鳴的車子就過來了。他看看房間,說:你怎麼住在這樣的地方,收拾一下跟我去天外天。

  我說不,這裡挺好挺方便。

  他說你是什麼時候回瑤城的?

  我說一個星期前。

  一個星期前?他很吃驚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又走了呢。這些天你都在忙什麼,連電話都沒空打?害得我到處打電話找你。

  我說我確實很忙。我正在籌畫建一個家。

  楊西鳴顯然沒聽懂我的意思:家,你要建家?

  我點點頭,然後把圖紙拿給他看。

  楊西鳴驚道:這是什麼家?像一座大花園。

  我說是家,一個大家。它的成員是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或失去子女的老人。這裡將成為他們的幸福家園。

  楊西鳴終於讀懂了我的圖紙,他興奮起來,說:我支持你的設想,縣裡早就打算建一所福利院,苦於資金得不到落實一直未能建起來。他說現在離婚的越來越多,街上每天都能見到失去家庭而流浪的兒童和老人。他們白天乞討晚上就睡在大街上,真叫人心寒。楊西鳴有點動情了,他說我去過美國,資本主義的美國都有專門場所收留這些無家可歸者。我們是社會主義,難道我們還不如人家資本主義嗎?他問我:你需要什麼,我全力支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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