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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宴會選定在星期天,第二天他們就去浦城。這個寒冷的星期天,天上飄著薄雪,陰沉沉的天壓得人心裡極不舒服。這一天一家人作了明確分工。蘭彩雲和保姆下廚炒制,我和顧豔玲負責採買,顧志傑照看小琪。一上午我和顧豔玲接連上了五趟街。瑤城的菜非常便宜,我們兜裡的錢似乎沒用多少就把蘭彩雲要的東西全部買齊了。臨開席的時候,蘭彩雲忽然發現少買了一樣五香花生米。保姆說菜已經很多了,買不買五香花生米無所謂。蘭彩雲堅持要買,說這些人平時什麼沒吃過,大魚大肉他們都無所謂,五香花生米一定要。顧志傑已經在陪客人喝茶了,小琪已經交給了顧豔玲,買五香花生米的任務責無旁貸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頂著凜冽的寒風和稀疏飄落的雪花再次來到街上,去買那有沒有都無所謂的五香花生米,結果就遇到了後面的事情,時間就像是誰安排好了的一樣。這種巧合有些讓人費解:一上午連上了五趟街為何就忘了五香花生米?如果忘了其他菜蘭彩雲也許會算了,可偏偏是五香花生米。它擊碎了我幾天來因提升帶給我的興奮,憂傷大舉反攻殺了回來。我每一個興奮的時刻最後都在憂傷中結束,這似乎成了一條不容改變的規律,這次仍然沒能逃脫這令人費解的規律。

  我第一個遇見的人是劉家灣的村支書,在「中南海」出口不遠的那家食品商店門口,我正準備進去,他從裡面出來。我們倆都挺驚訝。他問我幹什麼。我說家裡來了客人,想買點五香花生米。他哈哈一笑,說別進去了,我也是買這東西呢,剛賣完了。我們倆都覺得挺有意思,小小的五香花生米竟讓我們分別這麼多年後不期而遇。我們就站在雪花裡談了一些閒話。他說:村裡人都知道你當上副部長了,都為你高興。什麼時候也回去看看,也算是給咱劉家灣撐面子了。顯然他還不知道我剛剛提升的消息。我謙虛地寒暄幾句,不知怎麼卻把話題落到了小鳳的身上。其實那時我並沒有打算問小鳳的情況。

  我問他小鳳現在生活得怎麼樣。他皺皺眉頭搖了一下頭:很不好。他說一家四口人只有兩份土地怎麼會好呢?他說小鳳和孩子回去的時候土地已經分過了,她娘倆的土地在你父母那裡。四個人吃兩個人的飯,那日子你是知道的,加上孩子已經上學了。村支書吸了一下凍僵的鼻子說:小鳳這女人挺要強,別人勸她改嫁她就是不肯。他望著飛揚的雪花歎道:一個女人遇到這種事確實挺難的。這時他也許發現了我的臉色有些難看,便刹住了話題,說我得走了,還要趕下午頭班車。有時間回去看看。我說時間還早,到家裡坐一會吧。他說不了你還有客人,趕快去買五香花生米吧。他走了幾步又被我喊住。我掏出五十塊錢遞給他,說:替我帶給小鳳。他接過錢對我笑了一下,然後拐進了一條巷子,巷子的盡頭便是汽車站。

  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聽到關於小鳳和兒子的消息,儘管我和這個女人之間談不上什麼感情,但此刻我心裡卻有一絲傷感想為她流淚。幾天來的興奮在這一瞬間讓支書統統帶走了,心裡變得十分空落和淒涼。我站在巷口望著支書的背影一直模糊在巷子的深處,很久我才想起我該去買五香花米了,家裡還有客人在等著它呢。我迎著北風向北而行,一家一家商店地問有沒有五香花生米,營業員回答我時的眼神都很怪,讓我感到很不舒服。他們難道知道我此刻正在想著我的前妻和我的兒子嗎?一條大街快跑完了,我仍然沒有買到五香花生米。

  這時雪花卻大了。我猛一抬頭看到了瑤中大門,夏老師正從裡面出來。夏老師就是那次幫方草帶信到家裡,結果引發我們一場爭吵的那位男教師。我們倆都同時看到了對方。夏老師說:你是來看望方草的吧,她不在家,她還在醫院裡。我有些驚訝,說我不是來看她的,她在醫院幹什麼?夏老師說你還不知道,雪春病了,急性肺炎,昨天夜裡我幫她送醫院的。方草急得哭了一夜。她沒告訴你嗎?我腦子裡嗡嗡地爆響,我不知道我對夏老師搖沒搖頭,我的臉色一定十分怕人。夏老師說:你趕快去吧,這時候去對她們娘倆是最好的安慰。接著他告訴了我雪春的病房。我記不清我和夏老師道別了沒有,轉身朝醫院奔去。

  到了醫院門口我腦子才清醒了一點。我想我不能這樣空著手去見我病中的女兒,那樣她會很傷心的。於是我在醫院門口那家商店裡買了一些孩子的吃食和一個玩具娃娃。我推門進去的時候雪春還在打吊水。病房裡只有她們娘倆,顯得很空曠很淒涼,娘倆的眼睛裡都汪著淚水。我的突然出現兩個人都很震驚。方草沒說什麼,用手帕抹起了眼睛。我喊了一聲「雪春」,把玩具娃娃遞給她。她伸出沒有扎針的那只手接了,對我笑了一下,淚珠從眼睛裡流了出來。

  我想這個才兩歲的孩子已經懂事了。我伏下身去用嘴吸幹了她臉上的淚水,自己的淚水卻遏制不住了。我摟了她好長時間。我不想讓方草看見我流淚的樣子,我是男人,我要把淚流在心裡面。這時我感覺到雪春那只拿玩具娃娃的小手開始撫摸我的頭髮和臉,並輕輕地喊了我一聲「爸爸」,這更讓我心裡特別難受。我想一個兩歲的孩子靠什麼判斷這個來看她的男人就是她的爸爸?

  我在醫院裡陪了雪春整整一個中午。我和方草就像兩個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朋友一樣,很平靜很友好地說著話。雪春看著我們,一個人玩得很開心,這時她的小臉上竟有了笑容,我不知道她的眼中到底看到了什麼。我想起了前不久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一個故事:一對夫妻一直吵著要離婚,卻因為孩子的病一再推遲。後來有一天孩子問母親:爸爸什麼時候離開我們?母親告訴他:等你的病好了。孩子望著母親,說:那我就永遠不好。後來這個孩子真的癱瘓了,她的父母也就一直留在了她的身邊。這個故事讓我心裡很不好受。

  我回到家的時候客人已經散去了。顧豔玲沖我嚷起來:你上哪去了,等你買花生米,連人都買丟了!讓那麼多領導都等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我覺得我渾身都在顫抖。我說我去看我女兒了,她病了,在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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