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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這天夜裡的後半宿我被附近誰家一個新生兒的哭聲鬧得無法平靜。我怎麼聽那孩子的哭聲都像小雪春的哭聲。我想她應該和雪春差不多大。她可能是病了,也許是哪兒不舒服,可她年輕的父母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讓孩子一直哭到黎明。我腦子裡就一直響著小雪春的哭聲,那哭聲一聲聲地叩擊著我的靈魂。這孩子先天不足,可能是她媽懷孕期間營養不良所致,出生時只有四斤七兩,而且哭聲很弱。月子裡每天夜裡都要很長時間地啼哭。我們帶她去看過醫生,卻沒有檢出任何毛病。方草說:這孩子是怨恨來到這個煩惱的世界!這句話對我的刺激很大。我想我們生下她確實是個錯誤,是一種極不負責任的行為。等她長大後她會永遠痛恨她的父母的。

  我什麼時候睡著的已經記不清了,當顧豔玲把我搖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94

  今天瑤城好像家家都在結婚,我一醒來就聽到外面鞭炮聲不斷。接連不斷的禮炮聲震得小城一陣陣搖晃。我和顧豔玲走在大街上,看見各家大小飯店門口都貼上了大紅喜字。當然全城裝扮得最氣派的只有金鳳凰大酒店。我們的婚禮就將在這裡舉行。在瑤城,能在這裡舉行婚禮是一種榮耀,它能體現出主人的地位和身份。平時金鳳凰都是幾家同時合辦,今天卻被蘭彩雲獨自包下了。本來我們三十桌酒席有三樓一層就足夠了,下面兩層完全可以讓出去,但蘭彩雲覺得那樣不好,她說幾家人同時在一座樓裡舉行婚禮會沖淡喜慶氣氛,因此她花錢把一二層也包了下來。這樣做確實顯得有些霸氣。晚上那些沒有訂到金鳳凰的人路過門口時看見一二層都空著,知道樓上辦喜事的不是一般人,就站在樓下大罵,並砸碎了一塊拉門玻璃。好在樓上的熱鬧聲浪蓋過了樓下的吵鬧聲,婚禮的氣氛因此沒有受到影響。

  我和顧豔玲的婚禮創下了瑤城有史以來的三項之最:獨佔一座金鳳凰,喝的全是茅臺酒,瑤城有頭臉的人物全部出席一個不漏。這樣豪華的婚禮我只在電影或小說中見到過,我沒想到我這一生竟有幸成為這樣豪華婚禮的主角。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權力和地位對一個人生活的影響。

  顧志傑蘭彩雲領著我和顧豔玲端著酒杯在席間穿行,按客人職位的高低依次敬酒。客人喝得都很隨意,但祝賀的話說得卻很認真,詞兒都是早就想好了的,一時間大廳裡祝賀聲像秋天的落葉一樣落地繽紛。但我發現每一句祝辭都顯得很虛假,跟戲臺上的臺詞一樣毫無新意。這些祝辭完全是說給顧志傑和蘭彩雲聽的,好像結婚的是顧志傑和蘭彩雲,我和顧豔玲只不過是一對表演的道具而已。敬到最後我才發現少了一個人,她就是黃秋雲。去年結婚一個客人沒有,只有她一個人去給我和方草祝福。今年客人該來的都來了,卻唯獨少了她一個。我心裡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送客的時候我悄悄問洪波。洪波說家裡也正好來客人,說她特意讓我代她向你們表示祝賀。第二天我和顧豔玲專程去看望她,談話間她不經意說漏了嘴,道出了她昨晚去看望方草的秘密,弄得我們三個人都很不自然。

  這場熱鬧的婚禮到後來竟成了蘭彩雲的個人表演,人們只是在向她恭賀的時候才偶爾提到她的女兒女婿,順便對我們說一句陳舊的祝語。婚禮結束蘭彩雲安排了車子送我們回去。我說我頭有點暈,想呼吸一點外面的新鮮空氣。顧志傑說那你們就慢慢走回去吧,我要回去睡覺了。這樣,那兩個這時候我應該稱作岳父岳母的人就坐車先走了。我和顧豔玲沿著瑤城那條最繁華的大街由北向南步行。這條大街的盡頭就是我今後將要棲身於此的巢。

  後來我一直不明白,那天晚上我幹嗎要作出這個愚蠢的決定,有小車不坐卻要步行回去。如果和蘭彩雲顧志傑一起坐車回去,什麼也不會發生,這個婚禮之夜應該說十分完美。可我偏偏選擇了步行。我在作這個決定的時候什麼也沒想,只是想走一段夜路,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根本沒想會發生什麼。但我怎麼辯解顧豔玲都不會相信。

  這個無風的夜晚上弦月下去以後,天空似乎變得更加幽黑遙遠。香樟樹剛剛長出新葉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味,給這個浪漫的夜晚又增添了一分情調。大街上已經很少看見行人了,偶爾發現一兩對青年男女躲在香樟樹濃密的樹影底下或竊竊私語或擁在一起接吻。我們的腳步驚擾了他們,他們不得不暫時分開,羡慕地看著我們。他們知道我們是一對剛剛舉行了婚禮的新婚夫婦,因為顧豔玲胸前的新娘綢帶還沒有摘去,我的那條新郎綢帶出門時我悄悄地摘下放進了口袋裡。顧豔玲大膽地挽著我的胳膊走在燈光照耀著的大街中央,挺著令她自己最為得意的高聳的胸脯,從那些竊竊私語或擁抱接吻的年輕人面前走過,她的樣子挺自豪挺驕傲。也許她認為自己是今晚全城最幸福的人。她為什麼不呢,一年前她就對方草說過,她會得到一切的,包括愛情。這麼快她的誓言就實現了,她當然要自豪驕傲!只要不出現意外,今後她將永遠自豪驕傲。上帝在她來到人世的時候,似乎忘了把憂愁和煩惱給她。

  我的腦子清醒多了。我說這空氣真好。

  她說你今晚怎麼了,表現得就像個山裡來的傻小子一樣放不開。

  我笑笑,說:我老了。

  她笑著掐了我一下,說:老了還騙人家小姑娘結婚?

  我說:我可沒有騙你啊,是你自願的。

  她又掐了我一下,咯咯地笑得很開心。她對著我耳朵輕輕地說:親我一下。

  我說:這燈光底下你不怕讓人看見?

  她說:我不怕,你沒看見剛才那兩個人正在接吻。我們都結婚了還怕什麼?

  我把她拉到路邊樹影下親了一下。我說:你等不及了?

  她的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衣服外面碰到了我的下體,那東西迅速地挺拔起來。她笑道:你還說我呢?

  如果不是那個孩子的哭聲,我們一定會這樣亢奮地說著調情的話回到家,然後在那張柔軟的席夢思床上瘋狂地做愛,幸福之花會一夜燦爛到天明。結果,幸福之花還沒開放就被那個孩子的哭聲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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