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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莊千峰微愣一下,也想了想說:「我登過許多名山,喜歡那種站在巔峰的感覺,也喜歡挑戰自己的極限。」

  兩人像一對知心朋友,開始緩緩交談起來。

  弈棋也端起一杯茶品嘗起來,語氣平靜地說:「我爬過沙山。沙山是用爬的,而高山大家都喜歡用『登』,這就是他們的差別。爬沙山時不能太用力,你力氣越大,沙子就將你陷得越深。當你累極終於爬到頂峰時,看到的卻是連綿不絕的高低不一的沙山,這時你才知道,自己辛苦所爬的沙山僅是其中的一座而已。沙山的背面,往往是陡坡,你費盡力氣爬上來,但你可以幾步就從陡坡走下去,說是一瀉千里也不為過。」

  莊千峰仔細地品味著她的這一番話,接道:「當登山到巔峰時,一覽眾山小,但更多的卻是寂寞,高處不勝寒啊,此時,需要有人能並肩而立,尤其是旗鼓相當的人。」

  兩人明明是在講不同的話,表達不同的意思,卻彼此保持默契地互不干涉。

  「我曾經經歷的職場,就是在爬沙山。爬的第一座沙山是威盛,剛爬上一座小沙山,卻突然讓我一步就到山底。第二座沙山是千峰集團,當時我以為爬上了人生中最高的沙山,卻仍被一下拖到山底。這兩座沙山我都爬得非常辛苦,也摔得非常痛,讓我從陡坡急速下滑的人一直是你。」

  「沙山就是沙山,不管它有多高,或者又換了哪一座,又是隔了多長時間再去爬它,它仍是沙山,而我不想再去爬。職場生涯註定無法逃脫爬沙山的命運,因為自己永遠無法控制沙子。爬沙山的人以為爬到了山頂就是成功,卻不知,能控制沙子的人才是最成功的人,因為他控制著所有爬沙山的人的命運。」弈棋非常平靜地說完這一席話,垂下眼簾慢慢地喝了一杯茶,根本不去看莊千峰的臉色。

  莊千峰端著茶杯,臉上有一絲難堪,還有深深的無奈,緊緊地盯著她,語氣有點兒激動,說:「你還是不信任我!我莊千峰從不輕易許諾,許下的諾言就一定實現。我不會再傷害你。」

  「謝謝!能讓莊千峰許諾,我自然無話可說。你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帶你去逛逛吧。」弈棋微笑著站起來,直到此時,她才真正地不再排斥他。但要說原諒與親近,暫時不可能。

  兩人來到田間小道上,弈棋指著眼前的這一切,神情清淡地說:「你看,這澄藍的天空、飄著清香的新鮮空氣、這路邊的小花草,這池塘裡鮮美的魚,菜園裡新鮮的蔬菜,這是在那裡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而在這裡,全都是免費的。我不是沒有勇氣再去爬沙山,而是想通了,有這樣美的田園生活在等著我免費索取,我為什麼要那樣累地去爬那個變幻莫測,每一步都有可能深陷流沙的乾涸沙山呢?這裡的一切就是我的選擇。」

  「你願意在農村生活一輩子,就這樣平凡地活下去?不會覺得厭煩嗎?弈棋,這裡不適合你。」莊千峰反問,這裡免費的東西多,但卻都不是最好的,她值得最好的。

  「我本就是平凡的人,也是在這裡長大的,以前能生活,現在為什麼就不能再生活下去了?生活是精彩的,也是平凡的。有的人嚮往精彩,有的人嚮往平凡。過的平凡不見得不精彩,過得精彩不見得沒有平凡。只要有真摯的感情,生活都是精彩的!你本就是不平凡的人,所以,理解不了我這種平凡人的生活哲學。」

  弈棋不看他,用話語慢慢地將兩人區別開來。她根本不期望他能理解,因為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今天能來,就讓她刮目相看了,根本就不抱希望他會有多少認同,也沒有必要得到他的認同。她的生活,是自己的。

  此時,弈棋看到風閑雲回來了,他是去見一個客商,正往這邊走來。

  「莊千峰,留下來吃一頓農家飯吧,保准是純天然食品。我去做飯了,你跟閒人聊聊,你最應該道歉的人是他,還有另一個人。」現在已經有點兒走火入魔的弈棋,適時地推廣自己的天然綠色食品,換來莊千峰的苦笑。

  為什麼在白弈棋面前的莊千峰總是如此不堪,從她這面鏡子中,莊千峰第一次完全看清了自己的空虛與孤寂,還有就是擁有更多,也失去更多的體悟。

  風閑雲來走到弈棋面前,替她整理了一下頭髮,在看到陪著她的竟是莊千峰時,微愣了一下,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

  弈棋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做飯了。

  男人的事,還是男人自己解決。

  兩個男人靜靜地面對面站著,他們本來應該有著很深的仇恨,此時,卻如此平靜地注視著彼此。

  「我今天是來道歉的,我的做法有點兒過分,現在我鄭重道歉。」莊千峰主動打破沉默。

  風閑雲並沒有馬上接受,他沉默了一會兒,不帶任何情緒地說:「原不原諒你已經不重要,都已經過去了。如果是關於我的事情,我不認為你有錯。商場就是戰場,今天不是你來欺騙我,也可能會有別人,每一個處心積慮來欺騙的人,都不會是太弱的對手。敗了就是敗了,沒有任何理由。」

  風閑雲的一席話讓莊千峰對他刮目相看,這個他一直嫉妒的男人,真如商柏松所說,夠資格成為對手。

  「如果是關於你對棋棋曾經做過的事情,我保留意見!每次看到她傷痕累累的腿和手臂,看到她至今仍虛弱的身子,我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你的陰狠與殘忍,但我偏偏不能拿你怎樣,我不能原諒的是我自己。正如你所說,要做一個能保護自己女人的男人,我沒有做到,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風閑雲這一席話又讓莊千峰汗顏。

  莊千峰走上前,神情認真地說:「風閑雲,來,這裡,你揍我一拳吧!」

  風閑雲靜靜地注視著他良久,眼神裡閃過一絲欣賞,這個驕傲無比的男人,今天能來到這裡又能說出這一句話,他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莊千峰了。

  莊千峰見他不行動,知道他已經原諒了自己,就誠懇地邀請,「我希望你們回B城,我已經歸還你們的一切,你的事業完全可以再有一個高的飛躍,你有這個能力。回去吧!」

  「謝謝!」風閑雲淡淡地道謝,對於他的相邀及勾畫的美好前景無動於衷。

  「你要讓她做一個窩在這裡的平凡婦人嗎?你要浪費自己的才能嗎?你們明明就不是適合這裡的人,為什麼就不肯離開呢?這裡有什麼好的!你們現在是在自毀。」莊千峰語氣激動地質問。他都已經道歉了,再也沒有什麼讓他們不離開的原因了,為什麼他們反而選擇留下。

  風閑雲仍是無動於衷,轉過身子示意他跟他一起往回走,莊千峰跟他並肩走在田間小路上,風閑雲的神情享受而悠閒,而心事太重的莊千峰,無法感受這大自然的魅力。

  「你看過嬰兒出生嗎?」

  「沒有!」

  「小嬰兒出生時,手是緊緊地攥著的,手裡空無一物地赤裸著來到這個世界。而人在死時通常被叫做『撒手人寰』,是攤開手掌離開人世的,仍是空無一物地離開。就算是你擁有全世界,你也帶不走一丁點兒,就算是你最愛最愛的人,你也無法帶走。」

  風閑雲的話讓莊千峰震住腳步,皺眉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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