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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我從來沒很飽滿地愛過一個人,男人這動物,似乎不具備讓人暈頭轉向的功能。真是頭疼,你覺得張超怎麼樣?」朱妙說。飯蠅落在她的頭上。

  「不錯啊。你不會想和他結婚吧?他可是龍悅的前夫啊!怎麼說也是她用舊了的啊。」古雪兒認真了。

  「當然不會。我只是覺得他不錯。你敢說龍悅心中無悔嗎?」

  「也許吧。我公司下月開張了,到時一定來哦。」

  「動作真快。隆重慶祝。」

  清蒸大閘蟹上來時,龍悅攜她青春羞澀、忠心耿耿的小男人回來了,於是進入熱烈的食物掃蕩過程。龍悅對她青春羞澀、忠心耿耿的小男人無微不至,小男人的眼神對所有的異性絕不多粘一秒,好比一輛的士,嚴格遵守指示牌上「即落即走」的交通規則。他穿著樸素,新到南方的痕跡十分明顯,所以龍悅打算度完週末,帶他去逛街,換上本地的流行服裝。接下來還要向他灌輸一些本地的文化、習慣,總之,在短時期內,把他培訓成一個南方通。

  青春羞澀、忠心耿耿的小男人不勝酒力,一杯啤酒下去,滿臉緋紅,說是酒精過敏。大家不好勸酒,喝的也難盡興。在洗手間裡,龍悅逮住古雪兒說,「怪不得男人出去玩,都不怎麼愛帶老婆,我算是明白怎麼回事了。」古雪兒道:「你今天是特殊情況,不過,我替你感覺累。」龍悅笑道:「不累,找一個忠心耿耿的男人不易。」古雪兒潑冷水:「你別太天真,等你的小男人長大,劣根性也就暴露出來,除非你一直把他捂在懷裡,不見陽光。」龍悅說:「他不是那樣的人。」

  古雪兒笑笑,對鏡洗手、梳頭,又說:「美好的願望而已。」她知道龍悅是理想主義者,一旦聊得投緣,就覺得這個男人是生命裡不可缺少的東西,是奇跡,不轟轟烈烈地跟他愛一場,對不起上帝的苦心安排。

  飯畢,驅車五分鐘,到酒店開房休息。房開兩間,兵分兩路,龍悅和她青春羞澀、忠心耿耿的小男人同住,朱妙與古雪兒一間。推開落地玻璃門,便聽得海浪轟轟地響,茫茫大海一望無際,漁船飄浮,一彎白色沙灘,綿延並消失在青山背後。朱妙只覺得此地似曾相識,問古雪兒,這是什麼酒店。古雪兒道,你不識字嗎。朱妙說沒留意。古雪兒道,「古鎮大酒店」,四星級,政府機關開什麼會,搞什麼活動,通常都住這裡。朱妙「啊」了一聲,當初曾「嘭嘭」激動的心跳重新撞了她幾下。她記起來,和方東樹情感迅速升溫的那個夜晚,方東樹就是住在這裡,住在「古鎮大酒店」。他喝醉了,脆弱溫情,孩子般聽話。

  海浪把那個夜晚推過來。

  海浪把那個夜晚卷回去。

  「我去沙灘轉一會兒,馬上回來。」朱妙說。

  古雪兒說「一起去吧」,朱妙已在門外。

  看遠處海闊天空,碧水藍天,白雲堆絮,這是白天的海。朱妙想起方東樹,他答應過陪她看夜海,不知他是否記得,什麼時候會與他站在這海邊。

  原來還可以掰著手指頭數的情人,忽地一個也沒了,好比兜裡的錢,不小心花得一個子兒也不剩。先前曾經「富過」的阿Q精神,運用到感情領域裡,好比搬石頭砸腳,連心根痛。朱妙原打算對著大海哭一場,但是海太大了,眼淚就是出不來,連假裝悲傷的情緒都難以成功醞釀。她明白找錯地方了。或許該找一小片池塘,比如家鄉那種,種滿蓮藕,鋪滿荷葉。小池塘的作用好比一根小草,在鼻孔裡撓幾個癢,就可以打出爽快的噴嚏。可乘飛機轉汽車地跑回去哭,又顯得矯情,且興師動眾。

  站在海邊,兩手空空。為什麼兩手空空,朱妙算了算帳,簡單反省了一下,有的她知道原因,有的莫名其妙,好比花掉的錢,一部分賬可以算出來,一部分卻不知花在何處。錢花掉了可以賺,情人沒了可以找,本來都是無足輕重的事情,只是結婚的願望終究又打了水漂。青春年華這東西,可是賺不回來的。朱妙沮喪,三十的檻一過,各方面都覺急轉直下,那時鐘的速度仿佛也經調撥了似的,呼啦啦轉得飛快,眨眼中午,倏忽黃昏,只是夜還是很長,輾轉不得天亮。朱妙赤了腳,鞋子提在手裡,見沙灘上不少大大小小的洞,便蹲了下來,用手指或貝殼連扒帶挖,仿佛對躲藏裡頭的螃蟹充滿仇恨。

  許知元打過電話,上門找過朱妙,朱妙毫不客氣地打發了他。「誰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這是世界上最惡毒的話,是對朱妙最大的侮辱與傷害。無論許知元採用何種方式,都不可能得到她的原諒。

  兩手空空,孤家寡人,看遠處海闊天空,碧水藍天,白雲堆絮,這是白天的海。朱妙想起方東樹,他答應過陪她看夜海,不知他是否記得,什麼時候會與他站在這海邊。

  三個女人,基本上都恢復自由身,都覺是殊途同歸,如海納百川,又在一個巨大的容器裡匯合,不免小有感慨。這個時候,彼此事業基礎牢固,經歷不淺,不比剛畢業那陣,都手忙腳亂,情事頻多,便有了點重新享受友誼與生活的感悟。古雪兒雇了保姆,另有母親操勞孩子,掌管家政,肩上無重擔,狀態輕鬆,並體現在她的精神面貌上,呼朋引伴,吃喝玩樂,多半是她做東。然而,怎麼著,也不似二十出頭時候快樂了,任何一個背負歲月之重的人,恐怕都難逃這種宿命。所以朱妙感觸最多,喝酒猜拳,唱歌蹦迪,三十歲時穿過馬路時忽然湧現的滄桑感,一不小心就冒出來,在各自的酒杯或者狼藉的桌面跳舞。龍悅吐煙圈時,也有了些不可抹滅的老女人姿態。總之,青春玩不出來了。它們在她們玩兒的時候,已經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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