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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個冬天的事情,如詩人一樣變得遙遠。這首詩把朱妙感動以後,完成了詩的使命,而詩人,那個持鉤的垂釣者,終究沒有從固有的城堡裡掙脫出來,這個一生含混不清的中年男人,忽然明白什麼是存在,什麼是虛無,再也沒來南方「茂密和濕潤」過,倒是令朱妙「無望地向虛空伸出千萬條猙獰的手臂」。

  生命不息,戀愛不止。

  對於那些花枝招展的理想,朱妙只是偶爾去實現一下,三米六公寓的地理優勢在她這兒變得毫無意義,她完全可以住在偏遠的郊區,十天半個月進一次城。那些郊區的樓盤,社區建設搞得很牛B,足球場、游泳池、百貨商場,什麼都有,價錢比市中心便宜一半,朱妙的三米六公寓,完全可以換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她的朋友為她感到迷惑,買三米六公寓的動機,也一度成為朱妙自己也解不開的謎。只是某一天,朱妙明白了,她是怕城郊的荒涼感,一想到住在繁華錦簇當中,被四周沉下去的冷清包裹,她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驚慌,好像走到了她經常做的那種夢境當中,在杳無人煙的空地,奔跑,喊叫,天卻無情地黑了。

  三米六公寓裡她睡得踏實,好比繈褓。她知道,即便她睡了,三米六公寓外的世界還醒著,多情地醒著。那些髮廊、酒吧、迪廳,還有徹夜玩樂的人;街道被霓虹燈、車燈、路燈照得透亮;食街喧嘩,美女蕩笑,開夜工的乞丐想逮住每一丁點機會和可能……這一切都好比母愛包圍繈褓中的嬰兒,夜裡那些隱約的車聲,就是溫情的搖籃曲,朱妙愛它們。

  有時候懶得做飯,拿了手機和鑰匙,揣點零錢,到「湘粉人家」吃一份辣椒炒肉竹筒飯。她喜歡這裡的簡潔與特色,吃飯和方東樹喝酒一樣,不說廢話,不裝B,只管自己吃痛快。「湘粉人家」的服務好,湘妹子又水靈,免費茶濃香可口,更主要是近水樓臺。當然也可以電話叫餐,朱妙興致好,就在那裡吃,圖個人氣,沒有悲壯感。她吃遍了附近的巴蜀風,西湖春天,長沙米粉,民間瓦罐,成都老院子,東北餃子館,海鮮大排檔,對每家的菜譜瞭若指掌。這一次,她吃的是長沙米粉,她要了豬蹄,綠豆粥,豆腐乾,往幹筍米粉裡添了醋和大量剁辣椒,旁邊的吃客看得瞠目結舌,她滿不在乎。

  餐牌上的台號,使她想起了少年程小奇,已經兩天沒有他的消息了,這很不正常。她匆匆吃完,打算回去看看有沒有程小奇的電郵,或者碰碰運氣,看他是否線上。到公寓門口時,她碰到一個男人,高個,絡腮鬍子,雙肩不堪重負似的朝兩邊斜滑,兩手虔誠地抱著一捆紅玫瑰,滿面春光,敏捷地閃身進了電梯。朱妙最不愛等電梯,迅速地沖了進去,只一秒鐘,她認出男人是龍悅的情人。

  那一次與龍悅見面,龍悅已經把他的照片用B4紙列印出來,對折了,放在錢包裡隨身攜帶,便於時時溫習。當時聊到興起,龍悅小心地摸出一張紙,打開,展現一個叫餘作人的東北男人,絡腮鬍子如欲望一樣肆無忌憚;鬍子裡那顆隱約的肉痣,是灌木叢中的小鳥,呼之欲出;眼睛不大,如蘊含豐富維生素的水果,似乎隨時可以給人營養與水分。

  有成語說女人「水性楊花」,卻沒有合適的成語來形容餘作人這種男人,在某些方面,男人被忽略了,女人卻受到過分的關注。

  這是個生動的男人,充滿動感。她沒時間細品,對采野花的男人咬牙切齒,他們使她變成了野花,又不給她合適的土壤。

  「我見過你。」朱妙說。電梯裡只有她和他。

  男人手中的玫瑰顫了一下,任何一個身經百戰偷情有素的男人,面對朱妙這樣的突兀,也會措手不及。男人把小眼放圓,朱妙卻不說話了,這使男人懷疑自己心虛耳鳴產生了錯覺。

  朱妙眼睛盯著電梯變化的數字,心想:「讓這個傢伙去拼命回憶,說不定會患上短暫陽萎,龍悅因為他而與張超分居,多半是他的體積占了上風,品質與張超更是沒法比,現在,他拿著玫瑰走進別人的房間,基本上就是個人渣。男人好色不好德,更沒有好德如好色的。」

  朱妙至今覺得張超是個不錯的男人。

  出電梯門時,男人抱玫瑰的手沒那麼虔誠了,玫瑰東倒西歪,如男人的精神一樣潰散。毫無疑問,男人從心理上開始萎了。在這個滿街塗滿私家偵探電話號碼的城市,誰也不知道自己被什麼東西追蹤,男人有裸露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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