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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陪我說會兒話,一會兒他們還會拉我打麻將。」

  「那你聽話,先倒杯熱水喝。」

  「我動不了。」

  「打電話叫服務員。」

  「不喝,先說話。」

  「求你了,替我給你倒杯水,多放茶葉。」

  「喂……嗯……你們先擺台,我馬上過來。」

  「要是我在就好了……」

  「太遠了,否則你現在可以過來,看夜海……」

  「你再不喝水,我就不陪你說話了。」

  「好吧,哎呀,腦袋發沉。」方東樹哼哼唧唧起來,把杯子弄得叮噹響,不一會兒便聽到他喝水的聲音,朱妙咯咯直笑,說:「真像個孩子。」

  兩人接著瞎聊了一陣。瞎聊,對於春情萌動的新鮮男女來說,最為意亂情迷,後來再怎麼營造,也找不著比瞎聊更好的感覺。就算是配上音樂、燈光或者一切有助於推波助瀾的道具,也只能讓人更懷念最初。兩人相互描述了初次見面的情景,彼此給對方堆放了一些優秀的形容詞,釋放了一些產生荷爾蒙的動詞,就有了點真相大白的意思。

  隱秘的快慰使朱妙手舞足蹈,仿佛已經私定終身。她在床上翻了幾個滾,走到三米六公寓的陽臺,居高臨下,俯瞰片刻,又仰起脖子漫無目的掃視一圈,心想,方東樹原是顆鬆動的壞牙,掰下它並不費力,甚至都分不清是誰掰誰了。前景堪喜。只要方東樹在她身上蓋了戳,那合同上的戳,也是遲早的事。

  朱妙不打算繼續在陽臺抒情。

  廚房裡很乾淨,開散半年的黑芝麻糊還剩一半,聞著就想吐;雞蛋煮速食麵,想想都噁心,惟有喝稀粥清心寡欲。於是她弄了一把糯米,放湯煲裡熬粥,一邊開了電視機,一邊又翻朱文的小說《 把窮人統統打暈 》,這是第N遍了,仍會把書扔了笑,笑完撿起來繼續看。這樣幾個回合下來,粥煲得差不多,弄一碟四川榨菜,一個人細嚼慢嚥,嚼著嚼著,覺得一個人吃飯挺悲壯,普天下竟沒一個男人有福讓她伺候,也算是暴殄天物。房間裡那張床,除了三個月前和小老闆酒後亂性使用了一次以外,一直保持清白。那次的嘔吐物與排泄物把席夢思搞得一團糟,怎麼弄,也無法徹底清除汙跡。

  一個體面的人,在潦倒的時候,也會斯文掃地,朱妙和小老闆的酒後亂性,就是這樣。

  對於自己的「滾石」人生,朱妙偶爾憂傷。

  愛。恨。笑。噁心。埋怨。寂寞。吃飯。閱讀。看電視。一個人很豐富地過了一陣,時間仍是爬得很慢,離上床睡覺的時間還差一大截。那張床永遠是老處女模樣,皺皺巴巴,面無表情;或者是一個老婊子,你想上就上,然後整理整理重頭再來。她習慣了它,它也習慣了她,彼此成了惟一體貼的伴侶。

  夜越往深裡去,方東樹越往上面浮。假如他躺在她的床上,喊她「寶貝」,她迎上去,她一定能聽見,她獲批的建築專案施工打下第一根樁的聲音。

  「不要寶貝,叫小豬吧。」她想。方東樹肯定也沒有遇過叫「小豬」的女人,他的女人都叫「寶貝」。勝券在握的朱妙,心裡溫柔得滴水,而呼吸使水分更充分,心裡便聚了一潭,豐盈且波光粼粼。

  《 鋼琴教師 》裡,那個老女人在洗手間一邊用彈琴的手為青年手淫,一邊冷漠地呵斥:「不許發出聲音!不許這樣,再這樣我馬上離開!」青年閉了聲息,臉扭成苦瓜。

  朱妙在房間多餘的面積裡轉圈,如犁地的水牛。忽然,牛抬起頭,鼻孔裡噴出一股濃重的氣流,發現青草地般撲向電話。方東樹的手機響半天也沒人接。牛反芻一會兒,又重撥了一遍。

  「哎,哎,我,你在幹嗎呢?」犁地的水牛變成小奶牛,哞哞撒嬌兩聲。

  「唔?啊,天,我睡著了,千萬別掛,別掛啊,帶我回房間。」方東樹迷糊,牛也被弄迷糊了。

  「你在哪兒呀?天,什麼聲音,嗚嗚呀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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