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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挺好。知道嗎?早晨蕭恩沒走成,從機場被帶回來了。」糯米神秘兮兮地在那頭說。

  「為什麼?」

  「不太清楚,反正還有人來學校問話,我覺得挺奇怪的。那天晚上的事我怎麼都記不清了呢?從費聿銘那兒回來,我什麼都沒想起來,嘉蘭說後來沒跟咱們在一起,也不清楚。你怎麼樣,好點兒沒?是不是在酒吧吃壞肚子了,早知道我就不讓你去了。我還湊合,醒了沒拉也沒吐,就是頭特別疼,昨天睡了一天。」

  「糯米,你還記得咱倆喝的什麼嗎?」卿卿對那一夜諱莫如深,唯獨敢跟糯米提及,「當時蕭恩在嗎?」

  「記不清了,人太多,我就記得鄧肯給你戴項鍊來著。」

  提起那條項鍊,卿卿下意識地摸到脖子上,空空的,又掀開衣服看那幾處痕跡。

  費聿銘篤定那是他留下的,那晚什麼都沒發生過,她也只能按著他的話那麼理解。有關鄧肯或蕭恩,在卿卿印象裡已然模糊成一片,唯一記得清的是一束鬱金香和透明杯子裡的紅色飲料。

  後怕比一時的驚懼更恐怖,每次記憶一沾到那晚,她就如同要陷入無底的深淵一般。卿卿掛了電話,分機又被收拾屋子的卿卿媽拿走了,她望著窗簾縫外的夜空,久久地怔忪不語。

  費聿銘被拒之門外,無人向她解釋,她只能自己在流沙裡摸索,可能下一步會跌進無底的深淵裡,她自己也說不好。

  兩天以後,卿卿銷假上班,其實離學校放聖誕假還有兩天,實在沒有什麼必須她去做的事情,不過她還是一再堅持,硬著頭皮從家裡跑了出來。過去的兩天,卿卿過得很憋屈,哪裡糟糕也說不上來,就是被看得太牢了,幾乎忘了自由是什麼滋味。

  作為成年人,她在學校在外面得到了十足的尊重和認可,唯獨在家裡,所有人都當她是孩子,當她這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是沖昏了頭腦的錯誤。這次,大人們都在回避這個問題,連談也不和她談了,卿卿爸只是把從旅行社要來的宣傳小冊子有意無意地在家裡各處放一放。

  海南三亞固然美不勝收,但在卿卿心裡不及費聿銘一分一毫,畢竟,親情和愛情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整整兩天時間,家裡像拉網似的排查,半夜她下樓找手機,不但沒找到書包,連家裡的座機電話都被收了起來。卿卿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敢公然和父母吵,只能採取不合作的態度,趁著張媽白天照顧起居生活的時候,向她側面打聽了一些家人的動向。

  去海南的機票已經訂了,卿卿的戶口本、護照,連帶身份證一直放在自己家裡,自知拿回來也為時已晚,只好用逃避的方式解決問題。

  學校多少算是一片淨土,沒有家人的苛責和時時的監控,更重要的是,哪怕背水一戰在所難免,至少到學校還有機會見上他一面,哪怕就是打個電話互報兩句平安也是好的。

  三天沒有上班,卿卿一進教室,糯米就送過來十幾張聖誕賀卡外加些零星的小禮物。卿卿趁著孩子們午睡時在睡房裡一一拆開看,有幾張是費聿銘寄來的。卡片溫馨可愛,畫著個敲鐘的小男孩,字並不多,更像是給她的留言便箋,寫著他做過什麼,又叮嚀她要好好兒休息之類,至於那天在她家裡的事他隻字未提。

  用糯米的手機給他打電話,他像在另一邊開會,背景聲音裡有人在說外文,一會兒又安靜下來,聽見他的腳步聲。

  「你過得怎麼樣?」卿卿開口略顯生分了,問得客客氣氣。

  「還好,你呢?三天沒出門,我白等了。」費聿銘自嘲地笑了一下,「晚上能見嗎?」

  「不知道,晚上要回爸爸媽媽那裡。」

  「嗯,我想談談。」

  「談什麼?」

  「談最近這些事,這幾天我也好好兒想了想,見面說吧。」他口氣冷靜克制,像談公事,反而令卿卿不安起來。

  「那天他們是不是說什麼了?」

  「還好。」

  「那你跟小哥打架了?」

  「還好。」

  「那……」

  「見面說吧,哪裡都可以,我聯繫不了你,你想好了打電話告訴我。我先回去開會了,晚上說。」馬上就要掛線了,幾乎就在最後的零點幾秒裡,他繃不住說了,「想你。」

  電話就在那個「你」的尾音裡斷了,卿卿好久都回不過神,就把手機貼在耳邊反復地聽。

  他的感情炙熱如火,他從不吝惜讚揚或甜言蜜語,這是第一次,他變得小心翼翼、拘泥寡言起來。

  去會議室開會的路上,卿卿路過教室外的一小段走廊時,停下來望向樓外,不覺又想起第一次見費聿銘的情景,他斜長的背影裡,更多的是冷漠。如果他們不曾接近的話,她也許永遠不會瞭解他的另一面,但現在他們已經互相瞭解了,再讓她回到原來遙望的距離,她相信自己無法忍受。

  下午是全體備課會,幾個校區的老師都聚到一起。因為是放假前最後一次大的會議,有人帶薑糖餅乾,有人帶紅酒,有人帶聖誕甜品,大教室裡的氣氛熱絡得像個茶話會,平日見不到的人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簡約而隨意的會議形式,一直是國際學校的一大特色。

  卿卿和糯米坐在角落裡,有了前車之鑒誰也不敢再沾一滴酒,各自捧了杯熱水喝,小聲地談著週末的事。

  會議開始,是總結一學期工作的場面話,到分組討論時,各年級回到本班教室商討下學期的教學計畫和壁報設計。卿卿和糯米抱著材料回教室,經過會議室時正巧遇到鄧肯和其他助教走在一起。很多不得解的問題縈繞在心裡,鄧肯又是當晚唯一可以想到的人,卿卿撇下會議不管,追著鄧肯去了休息室。

  蕭恩出事的流言已經流傳開來,算不上轟動效應,遇到相熟的老師也總會不經意地提起。卿卿把鄧肯邀到幼稚園走廊盡頭的室內遊戲區,找了處滑梯的臺階並排坐下,直接問了蕭恩的去向:「他人呢?」

  鄧肯清了清嗓子:「那天晚上的事跟他無關。他的護照被扣下了,在配合調查。」

  「調查什麼?」

  「酒吧那些事吧,我也說不好,蕭恩不是那樣的人。」鄧肯撐著扶手站起來,言語間略有遲疑,「其實……項鍊是嘉蘭和我陪他一起買的,那晚後來他沒去暖箱,至少沒和你一起去。」

  「那……是誰?」

  「卿卿,那晚去酒吧的人太多了,是誰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學校幾乎大部分的老師都在那條街上,我不可能記得所有的事。我一直和蕭恩在一起,開始在愛爾蘭,後來在藍點。項鍊……那是他真的用心了,當時大家都能看出來。」

  「你到底知道什麼?」

  更多疑問糾纏在一起,卿卿再去追問鄧肯,他只一味推說:「那晚我也醉了,真不記得了。過去的就過去吧,那麼清醒幹嗎?不過容我多說一句,卿卿,蕭恩對你是認真的。」

  鄧肯走了以後,卿卿還獨自坐在扶梯臺階上,那夜的記憶並沒有因此清晰起來,反而更顯得模糊,只剩下蕭恩的眼神,寂寥而落寞,遠遠地望過來。

  卿卿重新振作起來,她還是會為不該憂心的事情躑躅,而該憂心的事情卻毫無進展,為了不受家人的影響,卿卿哪兒也沒有去,放學前用糯米的手機給費聿銘發了短信。

  他們是從學校開始的,理當在邁出下一步前,再回到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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