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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她不敢抬頭看,怕一看他就消失了。

  無風無浪之後,他掛上了她熟悉的冷漠,甚至沒有主動打個招呼,邊接電話邊下了樓。步子還是那麼大,多看一會兒都不可能。

  翁卓清在說話,孩子們在吵,卿卿什麼也沒聽到,只聽到自己一下比一下不規律的心跳。

  費聿銘把乾淨襯衫甩在床頭,罵了句髒話,扯了件籃子裡沒洗的襯衫套上,回到車庫找工具。經過院子時,他踢了踢停在悍馬旁的跑車。

  卿卿上周留下的自行車罩著一塊塑膠布,停在車庫旁的花叢裡。

  兩輛車並排在一起,被費聿銘想成站在起跑線上等待槍聲的馬匹。獎盃只有一個,勝者也只能是一個。他扔下工具回到車裡,把車倒出空場,悍馬很快消失在小路上。

  他在外面兜風,只是繞著社區週邊轉圈圈,時間不長又開回別墅。他熄了火搖下車窗,風吹著,頭腦漸漸清醒起來。

  這對他算是少有的crash,好多天沒消失,以為不見面就沒事了,結果一見面又要爆發,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以往遇到心儀的女人,都是一段不長久的露水姻緣,男歡女愛,欲望舒解,從沒往長遠考慮,分手都不撕破臉,也不會回頭。

  可回到國內,費聿銘看多了兄嫂的生活,多少受到影響,發現自己變了。調回國內一年多孑然一身,沒隨便開始一段感情,也沒對哪個女人真正動心過。冷卻下來,到了需要思考的年紀,他希冀的關係不再只是身體上得到滿足。

  年輕時,身體的欲望太簡單,可惜不會長久,等年齡閱歷有了,心靈的契合又太難,也許一生也碰不到,不敢奢求。十年前,他四處流浪,追求的是速度和自由,車隊比賽,一站站風光無限。十年後,回到周而復始的生活圈子裡,生活穩定,做一份說得過去的工作,從離經叛道到循規蹈矩,他已經不是別人嘴裡的"野馬",可又不滿足,總覺得缺少了什麼。

  可能少的,就是個心靈契合的伴侶。

  費聿銘把車開回車庫,爬到車底躺在冰涼的檢修車上,仰視著複雜的底盤結構。他動手檢查,機油抹在手背上,形狀像個阿拉伯數字7。如果是發動機、油門、離合器或是任何一個小零件,他可以得心應手地直接拆裝,一切盡在掌握中。可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會再多機械工作原理都不管用,更何況翁卓清的出現也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

  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性感妖嬈,還梳著過時的辮子,嘴裡冒出很多他聽不懂的中文詞,可每次見到她和孩子們在一起時,他心裡最堅持的一些東西就不斷鬆動,一點一滴,如水滴石穿一般。

  費聿銘耗了很長時間,解決了底盤問題後,他從車底爬出來,在抽屜裡找到一根舊煙捲,靠在工作臺邊抽了起來,透過窗戶,能看到秋日最後幾縷陽光。

  走廊上的燈已經亮起來,幫忙的阿姨提著籃子從正屋裡出來。費聿銘想起家裡兩個大人都不在,只剩下她和孩子們在樓上,便掐了煙蒂從車庫裡出來。他手上全是機油,隨便往衣服上抹了抹。

  小龍蹦蹦跳跳地從樓上下來,一看費聿銘,最後兩級樓梯也不走,直接蹦到他懷裡,猴子似的攀住他的脖子。

  "叔叔,你幹嗎去了?"

  "叔叔修汽車呢,你下樓幹嗎?"

  "舅舅讓我拿東西。"

  他把小龍放回地上,三步兩步跑上樓。在樓梯拐角撞上小虎正一步一個臺階的慢慢走,再之後是翁卓清把手插在口袋裡,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見面沒打招呼,只是錯開身子讓他過去。

  費聿銘自然把步子放慢了,停在樓梯口確認他們都下去了,才推開兒童房的門。

  故事書都鋪在地毯上,細細簌簌的聲音從門後傳來。裙擺飄出來,依然露著兩隻白襪子,她的辮子已經梳理整齊,臉頰上的紅暈還未褪,懷裡還抱著個錫紙包的小食盒。

  "你……"她顯然被他的出現嚇了一跳,仰起臉看他的眼神竟然躲閃著,支支吾吾地好半天才說出話來,"我……我給小虎做了胡蘿蔔蛋糕,你吃嗎?"

  他冷著一張臉,微微眯起眼搜索她臉上的蛛絲馬跡。孩子們在樓下叫,客廳裡的人似乎都等著她和蛋糕的駕臨,他卻刻意擋住路,非要把她看清楚不可。

  卿卿被瞅得局促不安,從眉毛到耳根都燒起來,裝胡蘿蔔蛋糕的小餐盒越舉越高,幾乎捧到費聿銘面前。他又瞅了瞅盒裡的蛋糕,不屑地扭開頭,輕咳一聲,讓開了路。

  卿卿走過他身邊,心裡還是忽忽悠悠高高低低地顫了一下。

  "我不吃胡蘿蔔!"

  "呃?"

  背後突然傳來他的聲音,她簡直不敢相信,驀然回頭時,手裡的食盒差點兒沒拿住。

  "我不吃胡蘿蔔!"他又說了一遍,關了遊戲室的門與她一同站在樓道裡。

  這……這是第一次,他主動用中文和她說話,也是第一次,兩人心平氣和地共處。

  卿卿心裡好像有小火花要爆開,歡樂過後,緊張更多一些,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讓你不吃胡蘿蔔!讓你不吃胡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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