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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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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強哥,她始終淡淡的,說我愛上了一個無惡不作的歹徒,但我從來都不後悔,因為「沒有誰像這個歹徒一樣疼過我。」說完這句話後,她嘴角抽動,微微地笑了一下,目光突然活了起來,整個人也有了光彩,看上去風致嫣然,又嫵媚又親切,十分動人。跟她聊了將近三個小時,要離開時,我的員警朋友突然把我叫住,遞給我一張紙,說你看看,這個雞居然還是個詩人。 那是一張口供專用紙,撕得缺口不齊,上面用娟秀的行楷寫著這樣一句話:半生恩仇半生花,血滿衣時未到家。 我渾身一陣冰涼,愣愣地看著這張薄薄的A4紙,感覺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是的,就是這句話,我以前無數次聽人說起過,但直到現在才明白什麼意思。 這句話是強哥的命運,間接地,也與肖然有關。2001年底,強哥陪肖然去潮陽一座小廟裡求籤。肖然得了一支「下下」,強哥在旁邊嘟嘟囔囔地詆毀神明,說老子就不信這些東西,肖然笑,說那我替你求一支吧,閉上眼搖了半天,一隻竹簽啪地落到地上,強哥拿起來看了半天,臉色漸漸變了,跟在肖然身後默默地往外走,一直到下山,兩個人再也沒說過話。 那天的事尹虹記得很清楚,肖然來得很晚,進門時臉色陰沉,誰打招呼他都不理,直接進了他專用的「羅馬」包間。尹虹端酒進去時,他正在和強哥吵架,那是她第一次見肖然發那麼大的脾氣,他兩眼血紅,臉上青筋暴起,嘶啞著嗓子吼:「你放屁!我什麼時候叫你殺過人?!」強哥也不示弱,梗著脖子頂他,說這是規矩,要麼給錢,要麼丟命!兩個人互相瞪了半天,看樣子恨不能把對方吃了。 尹虹趕緊給他們倒酒,肖然來回走了兩步,端起杯來一飲而盡,慢慢地平靜下來,說就算是規矩,那他老婆又犯了哪條規矩了?強哥猶豫了一下,低下頭,說她……她看見我的臉了。說的尹虹心裡一陣哆嗦,剛要走開,聽見肖然不陰不陽地問:「我也看見你的臉了,你怎麼不連我也一起殺了?」這也許就是肖然說的「壞事」。2002年5月份,汕頭一對商人夫妻離奇失蹤,家裡財物被洗劫一空,公安局調查了半年,沒找到任何線索。直到一年後,廣東警方破獲了一個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夥,才順帶破了這樁無頭公案。根據報導,杜根強團夥共搶劫、勒索財物數千萬元,犯下五宗命案、無數宗故意傷害致殘案。一共有五十余名人犯被捕,其中包括長期縱容、包庇該團夥的某公安處長。案件偵破後,公安局查封了盛極一時的「藍貓」夜總會,全國通緝首犯杜根強。 那時強哥已經帶著尹虹逃到了澳門,一直閉門不出。有一天實在閑極無聊,去賭場玩了兩把,輸得心情大壞,跟一個當地爛仔口角了兩句,賭場經理拉偏架,指使保安把他硬叉了出去,強哥心中憤怒,他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於是又偷偷溜了進去,瞅冷子撲上去一腳將賭場經理踹翻,又扇了兩耳光,然後轉身就跑,結果還沒到家就被人追上,一番鏖戰之後,身中四刀,僕倒在血泊之中,不過還沒有斷氣,跌跌爬爬地堅持著往回走。那時尹虹剛煲好燙,聽見門鈴響,知道是愛人回來了,笑嘻嘻地打開門,沒想到迎面看見一個血人,她驚呆了,手裡的湯碗哢嚓落地,強哥爬了兩步,一頭紮在地上,尹虹過去扶了兩下沒扶動,聽見強哥喃喃地說:「老子終於……」 老子終於死了。 老子終於明白了。 他的普通話一直不標準,尹虹說,也許他說的是:「老子中意……」老子中意這個結局……老子中意你,尹虹……說到這裡,尹虹雙眼灌滿淚水,她拼命地眨著,生生把它憋了回去,然後看著窗外那角小小的藍天,輕輕地念道:「半生恩仇半生花,血滿衣時未到家。」 第三十二章 那座城市,也許只是你的想像。它出現於一夜之間,像海市蜃樓一樣虛幻而美麗,你走得越近,就越看不清它。你凝視著它,為它哭,為它笑,久而久之,你終於發現,原來它只是你的一個影子。 一個乞丐說:這裡冬天不冷,真好。 一個民工說:工資高啊,我幹了四年,在老家蓋了一棟樓,人人都以為我發了財。 一個坐台小姐說:陪聊300,過夜1500,等我妹妹大學畢業,我就不幹了。 一個白領說:我來了六年了,供了一套房,壓力不小,只想找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 一個老闆說:鈔票決定一切。沒有錢就沒有生活。 鵬鳥的故鄉。夢想之都。欲望之淵。愛無能的城市。淪陷的烏托邦。失去信仰的耶路撒冷。然而你知道,一切比喻都沒有意義。當周振興忙於推銷他的新概念教材,當陸可兒開始新一輪的收購和兼併,當劉元和陳啟明在某個地方做著某事,當韓靈和衛媛在另外的地方做另外的某事,世界仍然日復一日地繁華著。於是你知道,生命不過是一場虛無的華宴,觥籌交錯,歌哭無休,然而任何人的缺席都不會改變什麼。 韓靈重回深圳,發現一切都很陌生。火車站出口改了,公交路線也調整了,她在路牌下徘徊著、猶豫著,像丟了魂一樣,一直沒想好該往何處去,每路車都會有個終點,但她的終點又在哪裡?消息是周振興告訴她的,那時肖然已經死了26天。據說葬禮很隆重,送葬的車來了一百多輛;據說各大報紙都發了訃告,很多人都寫了悼念文章,還有人打算為他作傳;據說追悼會的規格很高,許多重要人物都到場講了話。該說的都說完了,韓靈「哦」了一聲,掛上電話,慢慢地坐在沙發上,心想:他就這麼死了。然後下意識地去收拾東西,那時已經放暑假了,學校搞了一個收費的補習班,她下午還有一堂課。出門的時候總感覺忘了什麼東西,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就那麼疑疑惑惑地走到了學校。上課上到一半,有個家長站在門口敲門,說找他女兒,韓靈微微笑著,看他們父女親親熱熱地說話,心裡像被什麼猛地撞了一下,轟地響了一聲。她待了一會兒,轉過身繼續板書,抄李白的《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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