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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這下可氣炸了,衛媛還沒起身,就被他按在馬桶上痛揍了一頓,打得兩頰紅腫,嘴唇破裂。打完之後怒氣不息,說賤貨,你他媽馬上給我滾!衛媛一聲不發,起身,沖馬桶,似笑不笑地穿好衣服,換鞋時晃了一下,她手扶鞋櫃,想起她第一次來這裡時的情景:那時肖然剛買了這套別墅,喝了一杯帶氣泡的白葡萄酒,顯得有點憂鬱,說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許回答。他迷茫地看著她,目光遊移不定,像是看見了更遙遠的東西,過了好半天,他輕輕地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2003年9月,陳啟明約我去酒吧坐坐,那個帥哥站在臺上唱:「別怪我掩飾真情,誰忍心辜負一生」,陳啟明捅捅我,說看,那就是衛媛,我轉過頭,看見一個容顏憔悴的女人,她歪著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臺上,端杯的手神經質地哆嗦著。陳啟明說:她現在徹底完了,吸毒,鬼混,那幫人全住她家裡,吃她的,用她的,每個人都跟她上過床,但背地裡,人人都罵她是個賤貨。說完長長地歎了一聲。這時衛媛正在打呵欠,閃爍的燈光下,她臉色蒼白,眼框烏青,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但臉上依然有幾分天真。

  衛媛說,我一直以為我跟他只是為了錢,沒想到最後被他毀了。

  衛媛說,我不愛他,但他讓我過上了那種生活,經歷過那種生活後,其他的活法都沒有意義。

  那種生活。MR2和阿曼尼的生活。勞力士和頂級貴腐甜酒的生活。

  把整個餐廳全包下來,一頓飯五萬港幣的生活。六千美元的鑽石胸針丟了,肖然說別找了,明天我再給你買兩個的生活。衛媛哭著說:「我是完了,但是,我……,我……」

  衛媛說,我也有過理想。

  韓靈回家住了三個月,再回深圳心情已經很平靜。仔細想想,其實幸福就在身邊,她出門有車,進門有傭人,連飯都不用做,隨便買個皮包,夠普通家庭吃半年的。不管感情如何,肖然畢竟是她這輩子惟一愛過的男人,當初為了他南下深圳,如今成了家,立了業,也算修成正果。肖然這兩年脾氣不好,也難怪他,那麼大的公司,千頭萬緒的事,在外面他是老闆,是總裁,不能隨便動怒,回到家裡來,不跟自己發脾氣還能跟誰發?何況肖然細心起來也很動人,在鞍山住院期間,他三天兩頭打電話,還往韓靈的卡上匯了整整100萬。100萬啊,韓靈想,如果是小米,她會為了這100萬出賣任何東西。

  韓靈說,我早就知道他在外面有個女人,但那時我已經想通了。

  如果你有一千萬,你可以創造一個傳統:一夫一妻制是可鄙的。

  婚外戀是窮人的罪惡,但對億萬富翁來說,即使不是高尚的,至少也是天經地義的。韓靈說,我一直沒見過衛媛,聽說她長得很漂亮,是不是?我還沒回答,她就笑了,說漂亮有什麼用,幾十年之後,再漂亮的臉都會長老人斑,到那時,肖然還會喜歡她嗎?韓靈說,如果不是衛媛那個電話,我們不會離婚。我那時只有一個想法:堅守到底。沒想只過了兩個月,我就守不住了。

  衛媛說,我見過他老婆的照片,我要是肖然,我也會愛上她。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接著說:「我不想傷害她,但那時我懷孕了,我以為這是我的機會,就給她打了那個電話。」直到最後,我也不知道肖然心中最掛念的是誰。他的遺囑對衛媛隻字未提,卻給韓靈留了一千萬。但在生前,他對韓靈又打又罵,對衛媛卻一直都很溫柔。衛媛打胎時,他在她身邊守了整整一個禮拜,一天三頓喂她吃燕窩。那燕窩是他專門雇人從「祥記燕翅宮」買來的,香港名廚主理,片片雪白,晶瑩剔透,薄如蟬翼,衛媛說:那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甜的東西。

  肖然一生殘害了四個胎兒。韓靈肚子裡有三個,衛媛肚子裡有一個。在他交往的其他女人中,說不定也會有人懷孕,這個誰都說不清楚。億萬富翁的背後是說不盡的傳奇,肖然的傳奇就是:他跟很多女人上過床,但一直到死都沒有一個孩子。

  衛媛打胎前跟他糾纏了足有半個月,逼著肖然離婚,哭得鼻涕過江,怒得眼中噴火,吵得星月無光,哭完了怒完了吵完了,肖然就給她上數學課,說你不過才為我懷了一次孕,她懷了兩次,有一次還是雙胞胎,論感情,八比一,論貢獻,三比一,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肖然死後,所有的謎團都真相大白。劉元說,我沒想到他這麼重視韓靈。陳啟明說,他其實也很可憐,生前沒有一個人理解他。韓靈說:「早知道有這句話……」然後雙手捂臉,號啕大哭,渾身劇烈地顫抖。只有衛媛最堅決,她往鼻孔裡吸了一點粉末,閉著眼靠在沙發上,慢悠悠地說,即使再來一次,我還是要打那個電話,不過這次我會告訴她,我確實愛的是他的錢。

  衛媛說:我愛肖然,肖然也愛我,你就成全我們吧。

  韓靈在電話裡冷笑,「你愛他?是愛他的錢吧?」衛媛蘊釀已久的感情終於有了發洩的地方,在電話裡失聲痛哭,說我只要他的人,你把錢全拿去吧全拿去吧。然後嗚咽著跟她分析,說你離開他還有別的,我離開他,就什麼都沒有了,「我才23歲,我媽死得早,我只有一個爸,他要是知道我懷孕了,肯定要打死我,嗚嗚嗚……」如果沒有這個電話,韓靈會很平靜,並將一直平靜下去。人是一種自我欺騙的動物,有個東西,你明明知道它在,只要沒見到它,你就可以一直對自己說:那是假的,它並不存在。直到有一天它真的跑來你面前,兇惡的、猙獰的,鮮血淋漓的,這時你才會發現,原來一切都靠不住,一切全是假的。

  韓靈說,其實我也一樣,離開他,我也什麼都沒有。

  經歷過這個電話,韓靈像變了個人似的,一想起來就覺得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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