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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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元一愣,知道此葫蘆裡必有丹藥,心思轉了轉,說你馬上聯繫劉曉梅,我要跟她補一次談話,然後給老孫上課,「你知道什麼叫人性化管理?這就叫人性化管理!」人性化管理之後,他就走開了黴運。根據劉曉梅供述,公司有重大的偷稅嫌疑,恐怕每月都要偷個幾十萬,然後列舉了兩筆可疑的付款憑證,說她就是因為看到這憑證多問了兩句,所以被滅了口。劉元不懂財務,曲曲折折地審問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不管劉曉梅說的是真是假,公司都脫不了犯罪嫌疑,否則幹嗎這麼鬼鬼祟祟的。日本鬼子膽敢再次犯我中華,這事非同小可,上關乎國家氣運,下關乎自己的房產證,去嚇唬他們一下,說不定就能有什麼好處。劉元當年雖然當過積極分子,但在深圳混了這麼多年,早就明白了「票子比氣節重要」的道理:沒有票子,哪來的氣節?有了票子,還管他什麼氣節。 十天后,他一臉嚴肅地找鬼子老闆攤牌,像修權伍一樣開口就是外交辭令,說離職員工劉曉梅投訴公司偷稅,希望公司能及時給她答覆。那個日本老闆是個中國通,熟讀《孫子兵法》和《三國演義》,知道「兵不厭詐」的道理,歪著脖子想了半天,說劉君你知道的,鶴堂公司從來都沒違犯貴國的法律,即使出了什麼問題,也只能怪貴國的法律不夠完善。這話挺氣人,劉元梗著脖子堅持,說我還是希望公司慎重處理此事,避免出現更嚴重的後果。 那太君笑了,色眯眯地盯著他看了一分鐘,陰惻惻地說:「貴國有個成語叫「投石問路」,劉君,你不是在問路吧?」劉元被說中了心思,臉微微地紅了紅,知道該表態了,說我這完全是為了公司的利益,另外,「作為一名中國人,我希望公司能夠真正地尊重我的國家。」想想有點慚愧,到公司四年多了,他還是第一次說自己是中國人,以前從來都只談「以公司為家」。日本太君喝了一口茶,表情不鹹不淡的,說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公司一定會慎重處理的。 接下來的一個月是劉元一生中最悲慘的時光,先是被關了七天,出來後工作沒了,房子收回去了,連趙捷也不理他了。失業繼之以失戀,破財繼之以破家,劉元一時想不開,爬到地王大廈樓上,差一點就跳了下來。關於這一切,他直到最後也沒弄清楚,不知道那是陰謀還是天意,但不管是日本人陷害了他,或者是上帝陷害了他,都已經不再重要,時隔多年之後,劉元篤信佛學,談起這段經歷,他若有所思地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嚇唬皇軍的第二天,他帶一個鬼子去福興街找女人,那是個週末,他對趙捷撒了個謊,說要去江門出差,讓她自由活動,還順便來了句葷的:「你先憋著,養足精神,等我回來再收拾你。」趙捷咯咯地笑。 午夜之後,他帶著鬼子直接去到紫水晶美容院,把大廳裡的七十多個小姐逐一檢閱了一遍,最後挑了一個波大如鬥的奶媽,老闆娘是老熟人了,力勸劉元自己也打包一條女,帶回家慢慢享用,劉元笑著搖頭。 他戒嫖一年多了,自從上次生過大瘡,他對嫖娼這事一直有點怕,表面上一個個都如花似玉,但脫了褲子有幾個是乾淨的?另外劉元也玩夠了,聲稱要為未來的妻子「保留最後一點清白」。付了台費後,他帶著那對狗男女上了計程車,日本侵略者在後面摸摸索索地做小動作,中國花姑娘嗤嗤嬌笑,劉元耳中聽音,心頭暗笑,正得意呢,計程車轉上了深南大道,一堆員警如狼似虎地把他們截了下來。 那是1998年9月27日,中秋節快到了,明晃晃的月亮掛在中天,照得人間一片清光。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是對中國公民說的。要是外國人也跑到法律面前,那中國人就只有乾等,沒有平等。面對員警的詢問,日本嫖客出示了一下護照就沒事了,只剩下劉元和那個瑟瑟發抖的姑娘。嫖客臨走前隔著車窗跟劉元對視了一會兒,兩個人臉上都沒什麼表情,車開動了,那鬼子輕輕地笑了笑,笑得一臉奸詐,劉元心裡突然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微微地哆嗦了一下。 你和她什麼關係?朋……友。劉元強作鎮定。 朋友?她叫什麼?劉元傻了,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姑娘也在發抖,抖了一會兒,眼淚叭嗒叭嗒地掉了下來。 嫖娼,罰款3000。再把你的暫住證拿出來看看。 劉元身上有3200元,繳罰款不是問題。但他的暫住證過期了。 劉元快哭了,結結巴巴地辯解:「不是我,是那個日本人要嫖,我只是帶他……帶他過來。」再說一遍,員警冷冷地笑,「你是說你介紹賣淫?」劉元腦袋嗡地一響,知道大事不妙,嫖娼只不過罰罰款,介紹賣淫可就是犯罪。他一下子抖了起來,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不斷地塌下來,轟轟作響,「是我,是我嫖娼……」說著說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錯了,你放過我吧……」生活是脆弱的,劉元說,你辛辛苦苦的經營,一個意外就能讓它全部粉碎。 從那以後我就知道,劉元說,這世上誰都靠不住,落難的人沒有朋友。 他打陳啟明的手機。響了三聲,斷了,再打過去,已經關機。 他給張濤打電話,「你能不能幫幫我?帶1000塊錢來,我明天就還你。」張濤像是沒睡醒,含含糊糊地說我哪有那麼多錢,上次跟你借你都不肯。劉元結結巴巴地哀求:「你找人借,找人借……」電話斷了,話筒裡傳來沉悶的嘟嘟聲。 這事不能讓趙捷知道,韓靈還在鞍山。深圳沒有劉元的女人。 他給部下王志剛打電話,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他給南山分廠的老孫打電話,大概是記錯號碼了,對方說了句「打錯了」,砰地掛了機。 還能打給誰?在這四百萬人口的城市,誰會記得一個沒帶暫住證的人?收容所裡的劉元晃了兩晃,撲通一聲坐到地上。 中秋節快到了,溫柔的月光下,深圳清輝灑遍,處處生輝,就像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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