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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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肖然只有26歲。兩年之後,他找工商局和公安局抄了陸錫明的安爾雅公司,因為安爾雅生產假冒偽劣的伊能淨香皂。抄家那天陸錫明臉都白了,抓起電話破口大駡,說肖然你他媽的給我小心點!肖然笑笑掛了機,對旁邊的趙偉倫說:「你要是能把陸錫明弄進去,我再給你五十萬。」趙偉倫諂媚地笑,說肖總,這事不能亂來,我們公安局也得依法辦事。肖然把手裡的派克金筆當的扔到桌上,輕蔑地看著面前的一級警督,說去你媽的,少跟我唱高調,「一百萬!」 一百萬摞在桌上,差不多有一米高。雇兇殺人,可以殺幾十個;拷女模特可以拷一百多個,擠滿一屋子。肖然對韓靈說:「你這樣的女人,我隨時可以找來一大把,想滾你就滾吧。」 韓靈晃了兩晃,咚地坐到地上。外面起風了,微風掠過燈影搖曳的街市,滿城枝葉婆娑,就像夢中的歎息。 說,喜不喜歡我? 韓靈臉紅了,低著頭站在哪裡,手心出汗,嘴唇哆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肖然長籲一聲,作佯敗狀,「不喜歡算了,我回去了。」 韓靈猛地撲進他懷裡,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腰,聲音低得只有鼻子才能聽見:「我喜歡……喜歡。」 喜歡我? 嗯,……喜歡。 肖然興奮極了,拿嘴在她臉上到處拱,拱過額頭拱過鼻子,終於對準了目標,兩個人笨拙地親了起來,親了足有兩分鐘,韓靈憋不住了,猛地抬起頭,眼望長天,幸福地歎了一口氣。星光下,她臉上的唾沫像水銀一樣閃著光。 那是1990年的仲夏,繁星滿天,草木蔥蘢。一對男女緊緊地擁抱著,偶爾低語,偶爾微笑,偶爾幸福地歎氣。微風從燈影搖曳的街市吹來,輕輕拂過他們身旁,就像耳邊的歎息。 到1997年,吵架已經成了肖然和韓靈生活中最重要的內容,為一頓飯吵,為一件衣服吵,為了一句話、一個眼神吵,吵得恩斷義絕、勢不兩立。韓靈站在窗口說:「我真想從這跳下去。」肖然鼓勵她:「跳吧,摔不死我養著你,摔死了我養著你媽。」 你什麼時候開始不愛我了? 少跟我說這個,肖然撇著嘴說,你看看你那樣子。 韓靈走到鏡前,鏡子裡的那張臉蒼白憔悴,眼角有淡淡的皺紋。 韓靈老了。那個星光下的女子,如今老了。 1997年6月12日,肖然徹夜未歸,韓靈給他打電話,聽見話筒裡一片嘈雜,歌聲,音樂聲,碰杯聲,有個女人甜甜地說:老闆,該你唱了,你唱啊。老闆唱:「真情像梅花開過,層層冰雪不能掩沒,總有雲開日出時候,看見春天走向你我……」 韓靈默默地聽了一會兒,扔下電話,慢慢地走了出去,走下樓梯才發現穿錯了鞋,想要回去換,剛把鑰匙插進鎖孔,她就笑了,笑得淚光閃閃,這已經不重要了,是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樓口有家通宵營業的藥店,她走過去,「我買安眠藥。」值班老頭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韓靈微笑:「最近總是失眠,不吃藥就睡不著。」老頭說處方藥不能隨便買,最多給你四片。韓靈搖頭,掏出厚厚的一摞錢,笑著想:我連死都要用你的錢!老頭心動了,她拿著藥往回走,夜風涼爽地吹著,深圳的夜色如此迷人,韓靈想,我來了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啊。回到家,倒了一杯水,水太燙了,她使勁地吹著,杯裡波濤翻湧,幾滴水濺了出來,直濺到臉上,她伸手擦了擦,想這就算是我的眼淚吧。把藥瓶倒空,一把一把地吞下去,沒想到它這麼甜,比糖甜,比蜜甜,比什麼都甜。她躺到床上,燈光直射入眼,這燈是半年前買的,名牌,值三千多,有錢多好啊,韓靈喃喃自語,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外面起風了,窗簾沙沙地響,韓靈問自己:要不要寫遺書?算了,不寫了,死這麼小的事,有什麼可寫的呢?再說,你就要睡著了,睡著了多好啊,一切都那麼輕,那麼輕,人也像飛了起來,輕快地飛,又高又遠地飛…… 你不能這樣,肖然說,我對不起你,但是,你一定不能死,一看見你躺在那裡,我……我…… 韓靈靜靜地看著他。肖然抓住她的手,緊緊地握著,眼裡淚光閃爍,過了半天,他說:「我們結婚吧。」 他們結婚時沒有通知任何人。在深港海鮮城最豪華的蘭花包間,肖然點了澳洲龍蝦、南洋幹鮑,還有六百多一樽的銀翅。韓靈吃了兩口,擱下筷子,微笑著說:「我終於成了你的妻子了。」肖然微笑,韓靈繼續微笑著說:「我死也可以閉眼了。」 肖然臉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轉過身去,默默地站在窗前,嘴唇微微地哆嗦著。窗外繁星滿天,六月的深圳草木蔥蘢。起風了,風吹過前塵往事,在燈影搖曳的街市久久低徊,像生命中蜿蜒不絕的歎息。 第十三章 周振興是肖然見過的最嚴謹的人。此人一年四季打著領帶,頭髮永遠硬硬地頂在頭上,絕不會有一根錯亂,每天上班後都有個固定的程式:上廁所、擦桌子、倒水,然後朝對面的陸可兒一笑。陸可兒跟他對面坐了兩年,每天都會在8點28分左右收到這個笑容,誤差絕不超過一分鐘。肖然有時開玩笑,說振興啊,你晚上回家跟老婆上床,是不是也要講究個程式?周振興不笑,一本正經地點頭,說「沒有程式就沒有效率」,陸可兒在旁邊笑得直揉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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