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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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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其他特長,只好繼續街頭賣唱。 在新華街一個小酒吧租了把紅棉牌破吉他,抱著坐在四方街小橋旁邊長椅上賣唱。效果不佳,大家都忙著跑到新華街對歌,沒人耐心聽我唱歌。一對情侶勉強聽完,扔下幾枚硬幣草草了事。乾脆跑去新華街,挨個酒吧轉悠,遇到對歌的,就問是否需要伴奏?沒想到效果不錯。那些扯著嗓門大喊的客人正愁找不著調兒,有把吉他伴奏顯得容易多了,而且更有氣氛。我一下子受歡迎起來,很多遊客大聲沖我嚷:「那個彈吉他的快過來,給我們伴奏,一定要蓋過對岸他們!」一晚上忙活下來,收入270塊,初戰告捷。 為了獎勵自己,跑去大石橋吃了兩碗黃豆麵,外加一塊麗江粑粑,一碗雞豆涼粉,直到碘起大肚子。第二天,花五十塊錢把破吉他買下。老闆又送了一套琴弦。我坐在窗邊換成新弦,調試好,音色改進不少。旁邊一對小情侶要聽朴樹的《白樺林》,我唱給他們。女孩挺感動,塞給我5塊錢,又要聽《那些花兒》,我搖頭拒絕。女孩問為什麼?我說這歌只能唱給一個人。女孩問情人?我想想,搖搖頭,認真回答是愛人。女孩頗為感慨,一下對我的經歷來了興趣,似乎要追根問到底。我回答來找丟失的愛人,從鳳凰一路到大理麗江,錢被偷了,只好賣唱掙錢,打算繼續賣唱去拉薩。女孩聽得著了迷,乾脆把身邊小男朋友扔下,坐我旁邊聊天。小男朋友拉她,被不耐煩地甩開,只好可憐巴巴瞅我。我笑笑,告別女孩,安靜離開。 幾天晚上如法炮製,效果奇好。很多常住客人,甚至我不來就不對歌。我大幹快上,每天都有一兩百塊的收入,最多一個週末收入四百多。一個星期後,告別熟悉的客人與酒吧,開著吉普車,踏上尋找睫毛的漫長旅程。 想起小說《漫長的婚約》,看書時不覺得,現在卻深刻體會到茫茫人海尋找一個人的艱辛。不過堅信,睫毛肯定會在某個雪山腳下,茶馬古道上,或者藏區草原。我一定能找到她,然後永遠珍惜她,跟她擁有同一個命運。 ▽ 你觀察過螞蟻覓食嗎? 螞蟻從洞裡鑽出來,朝一個方向爬,找到食物拖回洞裡。把食物丟下,再爬出來,朝向另外一個方向,再拖回去。從空中看,螞蟻仿佛在劃一個以洞口為圓心的大圓圈。 那些日子,如果你從飛機上觀察我與吉普車,會發現軌跡與螞蟻類似。只不過我的圓心經常變化,一會兒麗江,一會兒稻城,一會兒香格里拉,一會兒瑞麗。我如同一隻勤勞的工蟻,不斷變換圓心,變換半徑,抱著堅定信心,尋找睫毛,毫不氣餒。 ▽ 我找到了瀘沽湖。 沒有消息。晚上住進落水村一家摩梭民居。 坐在院子裡,喝當地的酥裡瑪酒,吃豬膘肉,望著遠處的洛姆神山,想著睫毛發呆。 院子裡還坐著類似一個曬太陽發呆的女孩。一臉慵懶。我抽的雪茄好象嗆到了她,她揮手驅煙。我趕快熄滅,對她說不好意思。她笑笑說沒關係。兩人聊了起來。 一個喜歡戶外的女孩。帶我去她房間,窗外就是瀘沽湖,清澈湛藍的湖水俯手可觸。床上扔著一個碩大背包,她說背著這個剛從虎跳峽徒步回來。兩人聊起了徒步經歷,聊起坐在HALFWAY露天晾臺上眺望遠處雪山日落。一直聊到半夜。聊完被外界過分誇張的所謂走婚,分頭睡覺。 半夜女孩突然敲門進來。說下個目標是少林寺,打算去那兒練一年功,問我這個計畫如何?我琢磨半天,說如果沒了類似性欲之類的世俗欲望,倒完全值得考慮。女孩說小聲點,樓上就是摩梭祖母火塘,不能討論性問題,否則褻瀆神明。兩人都笑了。女孩又說徹底看破紅塵,就想去練功,甚至出家。又說背包出來兩個多月,想找個結實肩膀靠靠,能睡一起嗎?只當借個肩膀?我笑笑同意。女孩大大方方跟我躺在一起。 女孩說:「我們也學習摩梭人走次婚吧?就當實習?」 我回答:「這樣會褻瀆摩梭祖母火塘,不可取。」 女孩說:「胡扯!」 只好把尋找睫毛的事,簡而又簡告訴她。女孩很感動,感慨找不到象我這樣的好男人,找不到真愛,找不到生活真諦,只好寄託在戶外運動,奔波在高山綠水之間,流浪在道德與靈魂邊緣,找不著歸宿。說著鼻子一酸,象徵性地流了幾滴眼淚。我只好安慰她,十分必要地糾正:我是個很不好的男人,生活混亂,老丟東西,甚至丟了愛人,否則也不至於奔波如此。女孩又回過頭來安慰我,說已經挺不錯,至少丟了東西懂得找。兩人安慰來安慰去,一會兒擁抱著,無關情欲地踏實睡著。 ▽ 我找到了稻城。 這兒號稱最後的香格里拉。地方不大,很好找。當然也很容易地沒有找著。 長途奔波疲勞之極,坐在稻城一座用石頭堆砌而成的房子跟前休息。 陽光使勁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手上捏著睫毛照片,以一個固定姿式堆在牆根。眼前閃過的,是和善大度粗獷豪邁的康巴人,還有眾多勤奮尋找生活真諦的年青背包客。瞅得累了,閉上眼睛,竟然在這個安靜和諧世外桃源般的小鎮街頭睡著了。 醒來時,太陽依舊溫暖。 對面街邊站著一個康巴女人。紮著紅頭巾,只露出溫暖單純的眼睛。肩上習慣地披一塊生羊皮,身上穿著康巴特色的暗黃色大棉襖,圍著紅黃綠橫條圍裙。雙手揣進袖筒,溫和地站在太陽底下,與陽光融為一體,不知疲倦地微笑。 一輛手扶拖拉機突突地開過來。司機是一位穿康巴大襖的男人,粗糙豪放,頭髮亂成一片,頗為滄桑。身邊攬著一個小孩子,棉衣棉褲棉鞋,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髒乎乎。太陽刺得厲害,小孩眼睛一會兒閉一會兒睜,挺可愛。男人把女人拉上拖拉機,隆隆啟動。這時男人忽然瞅見我,竟然高興地沖我揮手打招呼。我沒動也沒有表情。男人並不介意,沖我笑笑,開著拖拉機走了。 留下我一個人,呆呆坐在那兒,為他們與貧窮完全無關的十分愉快的生活狀態,深深地驚愕。 ▽ 我來到奔波寺。 一個僧人正往地上拋撒青稞餵食幾隻藏馬雞。偶爾竄出一隻野兔搶上幾口再快速跑掉。遠處一位老太太步履蹣跚在轉經。 轉完經,坐在旁邊休息。 老人頭髮花白,白髮明顯多過黑髮,綠棉圍巾紮在脖子上,褐色棉襖破了好幾個洞,袖口翻出白色卷毛。如果不是花白長頭髮,根本分辨不出老人的性別——當性別對於一個人已經失去意義的時候,你應該知道意味著什麼。 老人面無表情呆呆望著前方。 一會兒目光轉向我。她習慣用一隻手捂住嘴巴,另一隻撫摸腕上紅色小繩子串起來的佛珠,目不轉睛凝視著我。我也目不轉睛凝視著她。處於生命兩端的叫做人類的兩個生物,就這麼面無表情默默對視,體會著時間對於兩人完全不同的意義,以及誰更願意進行交換。 老人臉與手背上的皮膚如同枯樹枝,甚至更加枯褐。皺著眉頭望著我,似乎在思考一個什麼問題,陽光照耀下,臉上死氣沉沉。 生動起來的是眼神。 慢慢地,老人忽然露出笑容,把手放下來,撐在腿上,最後定格成一個真誠祝福的溫暖微笑——好象老人剛才懷抱著全世界所有的海水,突然放手灑向了全世界所有的沙漠——類似的寬容大度與徹底解脫。 似乎跟「歲月」這個鬥爭了一輩子的對手,終於和好? 老人長長吸口氣,好象給自己鼓勁兒,扶著石牆站起來,繼續轉經。 我一直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好久。 來到茶馬古道上的維西。 在魯甸鎮目堵了一個僳僳族的葬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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