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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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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莫名其妙地問。 「腐爛!」 「什麼?」 「青春就是一堆雪白新鮮的肉。是青春,最終都會腐爛!」 奶茶瞅著沙發上一個女孩子的雪白肌背,心疼地說。 那個女孩穿件吊帶裸肩毛衫,露出一大塊雪白生動的背。可能喝多了,被一個陌生男人抱著,塑膠花一樣的傻笑凝固在臉上。奶茶一幅殘不忍睹的表情,撓幾下頭髮,跑到一張沙發上,抱著枕頭抽煙解悶去了。 奶茶的話讓我想起克裡姆特的名畫《女人的三個階段》。 描繪一個女人從嬰兒成長為女人,最後衰老成老婦。作者或許過於渴望強調生命衰老的可怕:老婦手臂上突出的血管、乾癟下垂的乳房、鬆馳鼓起的腹部,無不與年輕時候的美麗形成恐怖對照,讓你對「女人」形成更直接的認識,從而讓你更加理解眼前酒吧裡的女人們。 其實不管什麼樣的女人,她們內心比男人更渴望愛情:不想鬼混,不想夜不歸宿,渴望告別揮霍走進溫暖。可是她們清楚:青春短暫如花,花期一過,再想鬼混甚至都沒人理。找不到愛情的日子,只好如此得過且過。青春象一張透支的銀行卡,先揮霍著,至於以後的歲月,扔給上帝,隨遇而安。 無可奈何歎口氣,點起雪茄,四處打量熟悉又有點陌生的酒吧。 仿古大吊燈垂直墜掛,發出幽暗的光,映照得酒吧更顯落漠。牆上掛滿爵士名家們的黑白照片:約翰·考文垂正在低頭深思,邁爾斯·大衛斯鼓著腮幫認真吹奏,查特·貝克握著小號黯然神傷。 一個男人站在落地大櫥子跟前,打著酒嗝,長時間瞅著鎖在玻璃櫥裡的一隻爵士小號,似乎琢磨如何把它取出來。那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小號,鏽舊不堪。唯一不普通之處,是從西班牙巴賽羅那流浪者大街上買回來的。 我喜歡旅行,喜歡到處轉悠。見到喜歡的小玩意兒,就買回來擺在酒吧大落地櫥子裡。這層意義上,酒吧成了一個小收藏館。 那年陪不不旅行至巴賽羅那。 喜歡上了流浪者大街。很多漫畫家、雕塑者、表演藝術家、樂器演奏者在街頭賣藝度日。那天不不跑去看真人雕塑,我坐在街邊休息。黃昏裡,一個小號手在寂寞吹奏。夕陽落了一肩,長髮垂落一臉,看不見表情,也不需要表情。沒人答理,他身邊的空氣如同小號聲,倍顯落漠。 喜歡上他的小號。很舊。反射不出任何光澤,甚至辨別不出顏色,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地方,說不清楚。收藏的樂器裡面就差一把小號。鼓鼓勇氣上前把想法告訴他。小號手抬著頭來。一張東方風格憂鬱的臉。他瞅瞅我,用生硬的廣東話說「不好意思,不賣」,不再理我。原來是個中國移民。 忘了怎麼把小號買到手的。好象問他吹的是不是查特·貝克的《My Funny Valentine》?他驚訝地瞅下我,點頭,想了想,開始跟我說話,斷斷續續。我的廣東話不好,豎著耳朵勉強聽懂。好象是那年他在中國上海遇到一個女孩子,很喜歡查特·貝克。兩人經常手拉手走在上海老房子中間的巷子裡,踩著秋天的一地落葉,嗅著玉蘭花的滿地芳香。走累了,坐在乾淨高大的梧桐下,取出小號吹這個。女孩子喜歡腦袋枕在他肩膀上認真聽,頭發落在他手背上,癢癢的,痛痛的。 如此而已。 收購的小玩意兒裡,最喜歡的是在馬來西亞買回的一把小口琴。 一次旅行到麻六甲海峽邊上的一個小城市。閑著沒事兒,爬到小山坡上一棟廢棄的小教堂遺址裡轉悠。有個流浪歌手靠牆坐著,彈吉他吹口琴。瞅見我進來,想了想,竟然用中文唱起了《茉莉花》。聊了起來,是個馬來人,中文卻驚人的好。我抱過吉他,與他合作了一首當·威廉姆斯的老歌《Wonderful Tonight》。我彈吉他,他吹口琴,特別陶醉。後來他乾脆把小口琴送給我。沒什麼隨身東西好送給他,乾脆塞給幾張人民幣,他欣然接納。我一直把小口琴帶在身上,沒事的時候就吹上幾口。回國以後發郵件邀請他過來玩,他簡單回信,略帶詼諧:「你們社會主義特色的國家,發展快,消費高,沒錢去」。 ▽ 往事愁人。 換上古巴老頭Compay Segundo的專輯,樸實歡快的音樂讓心情好了許多。很喜歡這個臉皮比古巴雪茄衣還要古褐、皺紋深如刀割的老頭兒。每次聽他的音樂,都渴望跑到那個著名小島上,浸泡在音樂與雪茄味道裡,簡簡單單生活,快快樂樂度日,讓憂傷如同時間一樣被悄悄忽略掉。 酒吧打烊。皮子拉我去打桌球。奶茶吵著一起去。 半夜三更,桌球室人不多,挺安靜,只聽見桌球清脆撞擊聲。 有一桌站著兩個女孩,特別顯眼。皮子沖我眨巴眼睛,選在她們隔壁桌。我們採用美式打法,15個球按號碼順序分成3組,誰先打完誰贏,輸注是明天洗乾淨酒吧所有杯子。 我與奶茶認真打球,皮子則認真觀察旁邊女孩,一會兒就搭上話。 兩個女孩不怎麼會打,老滑杆。但挺能搞氣氛,打一下就跳著嚷半天,典型的外地口音。一個短髮女孩穿衣挺大膽,苗條白晰的大腿在短裙下晃來晃去,惹得旁邊幾桌男人瞅個不停,恨不得沖上來舔幾口。 皮子乾脆一個一個教。他站在女孩背後,左手扶人家胳膊,右手握住人家小手,下身緊緊頂著人家緊繃繃的小屁股,沾沾自喜。奶茶瞅見,特別憤憤不平,恨不得上去踢他屁股。我笑笑,認真叫奶茶打球。 奶茶打球很棒,姿式標準,看起來特舒服。她穿件低腰牛仔褲,包裹出來的腰身曲線挺有女人味。或許沒漂亮女孩那麼騷眼,所以沒瞅見男人沖她伸舌頭舔嘴唇。她左手撐著球臺,頭發洩在左肩,研究下球線路,俯身,左手按住綠色球臺,右胳膊肘九十度輕輕執杆,重重擊球。白色母球擊打目標球後,急停後挫略帶旋轉,非常好看。打完靠在桌邊擦杆頭,十分男性化地叼著香煙,面無表情。 打累了,一起坐下欣賞英國桌球公開賽,年輕氣盛的亨得利對壘老傢伙大衛斯。奶茶喜歡英俊瀟灑的亨得利,我卻欣賞老大衛斯,雖然他的球越打越臭。 ▽ 打完球,皮子開始打女孩子的主意。 我興趣不大。拿他沒辦法,只好先把奶茶送回家,再回來接上他們。開車到郊外小山上,停在山頂。城市已經熟睡,散佈的霓虹燈,展示著它無處不在的活力。一種味道骯髒的活力。 我一言不發,不停灌酒,注視著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忽然想起不不。記得那次從西塘回來,那個夜晚,就停車在這兒,她憂慟地提出分手。兩人分離這麼久,杳無音信,日漸遙遠,不不似乎不再回來?有點難過。拼命喝醉抑制這種討厭的傷感情緒。 局面由皮子主持。一邊講黃色笑話一邊勸酒。兩個女孩一個長髮一個短髮,表情一個平淡一個熱烈,倒特匹配。大家酒都喝多了,橫七豎八倒在車裡。皮子喜歡短髮女孩。長髮女孩知趣地坐我旁邊,腳翹在控制台上跟著音樂節拍晃動,不停往嘴巴裡灌酒。 她們還在上學。學校在城郊,每天晚上宿舍準時鎖門,她們喜歡泡吧,為此經常沒法回學校。學校不允許搬出去住,只好每天晚上泡完酒吧,認識到喜歡的男孩就一起回家或者去酒店,認識不到就四處遊蕩,打打桌球,吃吃路邊攤兒,或者乾脆坐在街頭長椅發呆,一直呆到天亮,懵懵懂懂溜回學校睡覺。如此白天是人晚上是鬼。 沒有月亮,漆黑夜晚。 風很大,一陣陣呶嗖掠過。車裡更黑,只有儀錶盤上的藍色數字泛出微弱光線。汽車空調噴吐著熱氣,讓人昏昏欲睡。 我跟長髮女孩沉默不語。皮子與短髮女孩情緒高漲,又吻又摸急劇升溫,女孩醉熏熏騎到他身上,兩人竟然搖搖晃晃開始做愛。我喝的太多,意識麻木,一點生理反應也沒有。長髮女孩似乎對我興趣不大,我也懶得厚著臉皮進攻。兩人瞅著後視鏡裡皮子兩人的動作,聽著微弱呻吟,仿佛在看三級片。不停往嘴巴裡灌酒,表情呆滯。 之後大家又無事可幹,重新陷入沉默。 有人建議去酒店開房睡覺,有人建議去附近一個城市逛逛。最後選擇後者。 長途跋涉一晚上,我跟皮子醉熏熏輪流開車,清晨到達。四人到酒店蒙頭大睡,下午起床,在街頭漫不經心到處溜撻,跟女孩鑽進琳琅滿目的路邊小店,她們認真選購便宜時髦衣飾,我跟皮子靠著門框不停打盹兒,偶爾鑽進去付錢。累了坐在街頭露天咖啡館,瞅著類似漫不經心的行人發呆。晚上吃精緻但味道糟糕的當地特色菜,然後鑽進一家酒吧。 遇到一個認識的朋友,帶我們換到另一個開在高樓上的PARTY BAR。一大幫朋友正在遊戲胡鬧,無外乎大實話大冒險,無外乎脫衣服接吻。皮子熱情高漲,帶著兩個女孩積極參與,瘋的不亦樂乎。我醉得厲害,一點感覺沒有,陷在沙發裡,腳蹺在扶手上,不停往嘴巴裡灌各式各樣的酒,瞧瞧這個瞅瞅那個,仿佛在欣賞木偶戲,腦子一片空白。腦海裡偶爾莫名其妙地閃過史前恐龍時代地球上某一片高原,之後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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