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 上頁 下頁
五二


  我想了想,搖搖頭。

  柳葉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其實你是記得的,不然你今晚不會回家來。

  我啊了一聲,若有所悟。時間在空間裡畫了個圓圈,今晚的劉角和柳葉遇到了昔日的劉角和柳葉,並且自然而然地四合二二合一。

  我們擁吻愛撫,都渴望做愛。我起身打開床頭櫃東翻西找,柳葉羞道:現在家裡哪還有那東西?

  我失望地躺回來說:那就老實點兒吧。

  我和柳葉做愛有個規矩,施工前必先戴上安全帽,風雨無阻雷打不動,沒有帽子時寧可挨餓也不偷吃,所以柳葉從來沒有流過產,這相對於那些辛辛苦苦的墮胎姑娘,不能不算一項重大成果。

  柳葉說:我就要嘛,我們以前總是隔著一層,今晚我要和你真正地在一起,再說我現在是安全期,不怕的。說完勇敢地包容了我。

  我們分分合合,睡睡醒醒,一會兒在天上一會兒在人間。我們似乎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縱情過,愛的死海突然間風暴雨驟,一排排巨浪掀起來又跌下去,快樂地粉身碎骨。

  天快亮的時候,柳葉說:角子,我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我就躲起來讓你永遠都找不到我。現在你不愛我了,我要是真躲起來,你會來找我嗎?

  我人困馬乏,胡亂想了想,含混地說:會吧。

  柳葉黯然背過身去,忽又轉過身說:角子,我若是躲起來,你這輩子都別想找到我。

  我已經快睡著了,一聽她說話又激靈過來:哦,真的嗎?

  柳葉認真地說:真的,永遠都不和你聯繫。

  我說:老死不相往來?

  柳葉悶了會兒說:嗯,老死不相往來……不過……我要是死了,會想法通知你,如果那時你在找我,就別再找了,那時如果你沒在找我,就徹底忘了我吧。

  我呵呵一笑:有創意,那你說說,假如你死了,你怎麼通知我?

  柳葉想了想說:……我要是死了,不管你在哪裡,都會有一片長長的綠綠的柳樹葉子落在你頭上。

  這句女人的癡話成為一夜迷情的結束語。我們隨後都睡著了,昔日的我和柳葉離開了今晚的我和柳葉,他們也許看見了我們臉上都堆著傷悲。

  第二天一早,柳葉給我洗了襯衣內褲,在衛生間用她的吹風機烘乾,輕輕放在我的枕邊。我倆恩愛期間,我的襯衣內褲永遠都是一天一換,而現在也是一天一換,只不過是今天甲換乙明天乙換甲,換到最後甲乙丙丁全都換無可換。

  柳葉弄好了早餐,除了牛奶麵包煎蛋烤腸還有黃瓜片和蘋果,比離婚前的早餐豐盛多了。吃飯的時候,柳葉接聽了一個電話,含含糊糊地說了些貓啊狗啊的事情。我心生疑竇,很想知道誰他媽一大早來電話關心我前妻的生活。趁著柳葉去衛生間,我偷看了來電號碼,前邊赫然冠著長途區號010,不是喬良那傻逼又是誰呢?

  於是沒等柳葉從衛生間出來,我就飛快地套上衣服出門去了。我猜柳葉一定會給我打手機,問問我為何不辭而別,可口袋裡的手機一直沒有響起,像個老實的啞巴。走在燦爛而喧囂的大街上,我腰酸背疼頭昏腦脹,恍然覺得昨晚的醉事都發生在夢中。

  從這天起,我再也沒有見過柳葉。從這天起,我感覺自己變了個人,思維舉止比以前遲鈍了很多,說話的聲音不像原來的我,鏡子裡自己的嘴臉越看越他媽陌生。

  不久,妄想症強迫症幽靈般地附在了我的身上,雖不嚴重卻也狼狽。我總覺得自己是戲子,剛剛演完了一場多幕傷心劇,臉上被油彩糊得好難受,所以頻繁地洗臉,一天至少要打香皂洗二十多次,每次都把臉搓得通紅,還生怕洗不乾淨。

  孟慶鈞見我臉上大面積脫皮,問了幾句就覺出我有問題,當即要給我找心理醫生。我說我沒病,就是有點兒潔癖。他說你要是有潔癖,豬都會刷牙,我看像妄想症強迫症,不抓緊治早晚會瘋掉。我說:謝天謝地,我他媽正想瘋掉呢。

  孟慶鈞未經我批准,擅自帶了個女心理學碩士登門獻醫,結果險些被我亂棒打走。後來沈雯在給大李子辦理免刑相關事務時和我見過一面,也發現了我臉上和心理的問題,表示願意幫我走出困境。她系統地進修過心理學,曾在電臺做過一檔收聽率很高的心理諮詢節目,通過電波造福過大把鬱悶人類。

  我和沈雯總共談了十次,地點都在人民廣場南邊一個叫「卡瓦伊」的日式咖啡廳,我若出差就靠電話聯絡。她似乎對我和柳遲二人的感情糾葛瞭若指掌,談起來有理有據頭頭是道深入淺出以德服人,每句話都像一隻溫燙的熨斗,似要熨平我的情感世界裡每一道褶皺。

  第十次面談時我說:生活是一場冗長而充滿變數的表演,我厭倦了這樣的表演,想快些躲到大幕後面去卸妝。

  沈雯說:你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你無法面對現實,期望自己的經歷是一場夢境或一齣戲,夢醒了戲終了一切又可以回到從前。可是你錯了,生活是真實的車輪,即便將你碾得血肉橫飛也不會停止轉動,更不可能迴旋倒退。所以你現在必須承認失敗從頭再來,除此以外別無選擇。

  我抬杠說:生活就是演戲,大家都是演員,這是哲學問題,不是心理學問題。

  她誘導說:生活和演戲是兩碼事兒,如果生活真的是演戲,那麼結局就無所謂悲喜對錯,你也就沒必要耿耿於懷,更不必沉迷在角色裡不可自拔。

  我站起來說:你講的雖好,可我越聽越糊塗,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洗把臉,然後送你回家。

  沈雯難過地望著我,許久才以央求的口吻說:劉角,堅持一個小時再去洗好嗎?洗的時候別打香皂,你是男子漢,這點小事兒總能答應我吧。

  我頓感羞慚,直到一個小時後我們離開咖啡廳,我也沒好意思去洗臉。

  沈雯微笑著對我說:劉角,你看,你沒病,真的沒病。

  從那以後我的洗臉舉動日漸收斂。沈雯的話療是徒勞的,但她哀我不爭的眼神刺傷了我的自尊。我為我的軟弱和落魄深感羞恥,因此強制自己要像戒煙那樣戒掉洗臉。我計畫一周不洗臉一個月不洗臉,臉上發酵了結痂了長草了也不洗,結果堅持到十天時,這個症那個症就銷聲匿跡了。

  沈雯打電話約我去師大禮堂看學生排演的話劇,目的是想讓我搞清生活和戲劇的區別。我說我搞不清,也不打算搞清,所以不想去看。她說你來吧,來看看真正的演員下場後是怎樣洗臉的。我說我的病已經好了,就不去看別人洗臉了吧。

  沈雯不信,馬上約我到「卡瓦伊」碰頭,見我臉上的確大有好轉,比打贏一個世界名案都高興,說一定要找時間慶祝一下。我乘興邀請沈雯吃飯,她爽快地答應了。我進一步請示:大李子總念叨你,這個飯局可否也請他參加一下?

  沈雯說:劉角,你這人對朋友實在是太好了,交朋友就要交你這樣的朋友。

  我謙虛地說:為朋友兩肋插刀,是友誼的最高境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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