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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遲麗愕然,半天才痛心疾首地說:媽媽的傻姑娘呀!

  我被小夢整出了一身虛汗,心想孩童的證詞殺傷力最大,這回先跳進大功率洗衣機再跳到小浪底的大閘下麵也洗不清了。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九B2

  柳葉從孩子嘴裡套話,氣得我頭髮直立把帽子都頂掉了,可是回家一見她失魂落魄淚流滿面的樣子,我又不忍心責怪她。

  我以為柳葉這次會跟我拼個魚死網破,可情況大大出乎意料,她一沒罵人,二沒出走,只是正式和我一人一屋地分了居。此時正值元旦,我們就以這樣的方式傷心地「相約九八」了。詭異的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我沒有祈禱,也沒有祝願,只覺得過去的三百六十五天很窩囊,未來的三百六十五天很陰險。

  寫好的離婚協議書一直貼身揣著,可就是沒勇氣呈送柳葉。小夢的無心童言破壞了我的光輝形象,使我無顏再行解釋。柳葉也沒提離婚的茬兒,按她的性子早該撕碎結婚證來個了斷。也許她捨不得,也許她狠不下心,也許她在茫然和困惑中企盼轉機,也許她和我一樣,在積累決裂的勇氣。

  分居一天天地持續著,我和柳葉的夫妻溫度跌到了歷史冰點。我們蠕動在同一片屋頂下,早出晚歸摩肩擦踵低頭不見抬頭見,但相互之間一句話都沒有,跟招待所裡的陌路旅客差不多。更糟糕的是我們還分餐,各做各的各吃各的,誰都別指望對方給自己留一口飯菜。柳葉的早晚兩餐還算豐盛,我早飯不吃,晚飯除了速食麵就是掛麵,連片菜葉都懶得扔進去。

  我很快就習慣了分居生活,覺得這種婚居方式其實很不錯,不用聽柳葉喋喋不休地講各種瑣事,不用違心地忙乎她為我安排的活計,不用在做飯時絞盡腦汁地照顧她的口味,不用擔心我打呼嚕影響她睡眠。而且,這樣下去我們會彼此逐漸淡漠,找時機提出離婚就顯得順理成章。

  我聽遲麗說,她請柳葉在雙盛園吃了頓飯,兩人不太融洽地談了一次,效果沒預計的好,但還是有些收穫。柳葉對遲麗和我的那個擁抱以及在安波滑雪場的偶遇耿耿於懷,提了很多尖銳的問題,遲麗以大姐的名義起誓說那都是誤會,並祝福我們能夠消除猜忌好好過下去。柳葉的臉始終陰著,對遲麗的解釋沒有任何反應,最後搶先付了賬,連再見都沒說一聲就走了。

  遲麗還專門為疑妻的事兒跟我談了一次。她說女人最瞭解女人,說她相信柳葉是清白的,叫我有啥想法別悶在心裡,和柳葉好好談談,還說夫妻之間貴在信任和交流,這樣瞎猜下去後患無窮。

  劉晴兩次造訪我家,對我進行批評教育,說我再不懸崖勒馬遲早會失去柳葉。她兩個月前生了個八斤三兩的大胖小子,在親戚朋友面前氣焰有些囂張。我記恨她和她老公沆瀣一氣搬弄我的是非,根本沒買她的鳥賬。

  有幾天晚上柳葉飯後都在餐桌上剩了些飯菜,說是剩飯剩菜,其實都是精心挑揀出來的晚餐精華,似乎在勾引我偷吃。我正打算和她冷酷到底,自然不會犯貪嘴的低級錯誤,再說那也許根本就不是春江水暖的信號,我這只殘廢鴨子要是領會錯了精神會白白讓她笑話。

  又有幾天,飯桌上出現了若干剪報,有的說不吃早餐有損健康,有的說不吃蔬菜危害匪淺。後來,一張紙條飛到了我的枕邊:下周劉晴的兒子過「百歲」,很多高中同學都帶另一半參加,我想請你去給我裝裝樣子。

  看了這張紙條我非常難過,曾經生死相許的兩個人,如今走到這等田地,到底是緣分捉弄了我們還是我們作踐了緣分?假如緣分捉弄了我們,我們該向誰索賠?假如我們作踐了緣分,我們又該當何罪?

  劉晴家小崽子的「百歲」慶典辦得極為鋪張,據說規模超過其四個祖輩的歷屆壽宴,當然羊毛出在牛身上,誰出席誰「出血」。我跟著柳葉去跑龍套,也貢獻了六張大鈔,取六六大順之意。熱鬧中,柳葉左手拿錢右手握筆讓小傢伙抓選,用這種古老的玩鬧方式占卜他的未來。小東西躺在媽媽懷裡,眼珠子在腫眼泡裡骨碌了幾下,竟然捨棄了象徵富有和智慧的錢和筆,探出小手直取柳葉胸部。眾人大笑,都說小人家是個大色鬼,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我對劉晴的老公說:我這虧可吃大了,等我生了兒子,也得讓他摸摸你老婆,不然我跟你兒子沒完。

  劉晴擺著臭譜笑道:柳葉能不能生出兒子,那要看你劉角的本事了。

  賓客們就此開始吹捧那個只有九十天大的小人兒。這個說:你看這孩子的大耳朵,將來肯定是個當官兒的料。那個說:嘖嘖,瞧瞧這雙大手,將來保准是個抓錢的主。我看不慣劉晴那倒楣樣兒,在心裡悄悄地學著魯迅叔叔的調子說:呵呵,這孩子將來會……呵呵。

  從擺「百歲宴」的酒店出來,我和柳葉雙雙甩掉和藹可親的面具,恢復了分居狀態下的冷淡表情。我們步行在延安路狹窄的人行道上,儘量保持身體間的距離。再一次想起我倆以前探討生個接班人時的情景,我說猴年生,她說馬年生,我想要男孩兒,她想要女孩兒,我給八字沒一撇的兒子取名劉邦,她給七字沒一橫的女兒取名劉巧兒,我說將來讓兒子加入美國籍我好當一回美國人的爹,她說將來讓女兒守在身邊一步都不讓她離開大連……過去的歡聲笑語仿佛還在耳畔,而彼此的恩愛卻似消逝殆盡,怎能不叫人心寒齒冷?

  走著走著,柳葉忽然停住腳步,輕喚我的名字。這是大半個月以來,她第一次開口跟我說話。我本能地應了一聲,停下來看著她的臉。

  柳葉夢囈似的說:劉角,你還願意跟我生個孩子嗎?

  我沒料到柳葉會問這樣的問題,怔了半天不置可否。

  柳葉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忽然拔腳前行而且越走越快。我遠遠地跟在她身後,覺得這樣跟下去沒啥意思,就有意放慢腳步,等著她從我的視線裡消失。進入中山廣場地下通道後,我隨便找了一個出口,上到地面時發現她已經不見了。

  我在中山廣場的花壇石沿上坐了很久,思緒和廣場上行人一樣的繁雜紛亂。柳葉在冷戰中堅持了三個星期,今天終於主動開口說話了。她原諒我了嗎?她在試探我嗎?她想和解嗎?她在示弱嗎?她委曲求全是因為真的無奈還是因為真的愛我?

  我當然也知道柳葉這半個多月不好過。如果她曾經真心愛過我,那麼就不可能在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冷戰生活裡泰然自若。她沒有回父母家,八成是因為她不想讓老人為自己擔心;她也沒有負氣出走,天天準時回家,大概是因為實在沒地方可去,或者怕局勢進一步惡化而無法收場。總之我在這場衝突裡應負主要責任,而她卻表現得更為寬宏大量和忍辱負重。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在作出積極姿態的同時,一定也付出了沉重的心理代價。

  柳葉的態度曾一度將我軟化。愛一個人不容易,拋下一個愛過的人更不容易,何況我們過去很純很真,何況我們現在一息尚存。然而,遲麗和喬良是我的心理底線,那幾縷被柳葉啟動的溫情根本不可能將其突破,我不可以不愛遲麗,更不可以不恨喬良,這兩個人一紅一黑一明一暗,構成了我全部的精神生活。

  冰窟般的日子一直持續到1998年春節。遲麗節前就帶著小夢回老家了,雖然她百般謝絕我為她送行,但我還是開車將她們娘兒倆送到了機場,目送她們的身影消失在安檢門口,又跑到候機室外的廣場上,遙望她們的座機消失在大連的西部天空。

  我有一種預感,覺得她們不會再回來了,因為除了我這個可有可無的朋友之外,大連已經沒有任何她們存在的理由。這預感像劫匪架在我脖間的利刃,使我孤立無援驚慌失措。

  緊接著,一個無聊而鬱悶的春節翩然而至。為了讓岳父岳母過上一個安定團結歡樂祥和的新春佳節,我跟著柳葉在她家的親戚堆裡周旋招搖,心裡裝著冰臉上卻掛著笑,那滋味兒不是一般戰士能承受得了的。

  柳苗從北京回來了,見了兩天豬走就以為自己是天蓬元帥,比當年的紅衛兵還不可一世,全中國的母牛都讓他吹得不下犢了。更讓我噁心的是,柳苗說喬大哥也回大連了,想請柳葉和我吃個飯。我一聽就知道這是柳葉的安排,反感得就像要被人捆在樹上雞奸,但是鑒於那位喬總是我朝思暮想的男人,就勉勵自己寧可被雞奸也要前去見識見識。

  就在柳苗和喬良通過電話敲定飯局時間和地點時,無意中洩露了一個秘密。他們談話時多次提到虎灘社區,似乎喬良的母親住在那裡,而他回大連後一直陪著母親。

  我想起我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對柳葉的跟蹤,也想起張松偵探關於此事的調查結果,由此確信喬良不但是柳葉的高中同學,而且是她青梅竹馬的鄰家玩伴。柳葉能秘密為喬良的母親送藥,足以證明她和喬良的關係已經深不可測。那傢伙至今都沒結婚,是不是舊情難忘,一直都在等待柳葉呢?

  我佩服自己英明絕倫,也痛恨那只左右我感情命運的黑手。那只黑手無影無形,總是躲在我和柳葉身後,通過一環環的精心設計,將我們一步步推向絕境。虎灘社區的謎底揭曉,就是那只黑手掘好的又一個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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