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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柳葉說:買兩個糖葫蘆吧。

  我說:饞貓,大冷天兒別把胃吃壞了。

  柳葉說:我不是饞,我是看那老頭怪可憐的。

  我買了十個糖葫蘆,付錢時麥當勞的收據掉在了地上,柳葉撿起來看了看說:你不是去看孟慶鈞了嗎?怎麼去吃麥當勞了?

  我驚出一身冷汗,隨即打起馬虎眼:餓了,就先去墊了墊肚子。

  柳葉說:墊肚子?一下子墊了一百多塊錢?

  我說:有兩個同事想蹭飯,不好意思不帶人家。

  柳葉搗了我一下說:你個傻子,就愛窮大方。說完又發現我左手有劃傷,就又心疼地問我怎麼弄的。

  我說:搶著埋單時讓同事給撓的,看來我真的很傻。說罷嘿嘿一笑,暗暗佩服自己傑出的應變能力。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五B2

  臘月二十八,我和柳葉飛往太原,轉乘長途汽車回到了呂梁山腳的嵐縣老家。哥哥劉元和嫂子在村口的大道邊等候多時,一直將我們接到家裡。爹娘歡喜得手舞足蹈,雖然一切都已準備停當,但還是圍著我們忙個不停。

  這是柳葉第二次來我家,卻是第一次在農村過年,所以看啥都新鮮。從三十兒到初四,我倆享盡了爹媽的寵愛,幾乎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柳葉不喜歡串老劉家親戚的門兒,卻樂意跟我到我的童伴或同學家吃喝玩樂,借機刺探我的陳年舊事。好在我除了暗戀過一個高三學姐外,生活作風異常過硬,她老人家甚為滿意。

  大年初四,我媽恨上我嫂子了,一整天都沒跟她講話。原來,初三那天嫂子攜夫帶子回了鄰村的娘家,聽說老高家上廣東打工的二閨女也回來了,還帶著個眼看三歲的小男孩兒。老高家二閨女長得白淨俊俏,和嫂子私交也不錯,所以兩年前我回來結婚時,被嫂子找來給柳葉當伴娘。按我老家的風俗,有孕女子不能給人當伴娘,否則新娘會黴運纏身。老高家二閨女的孩子如今都快三歲了,說明她兩年前給柳葉當伴娘時已然有孕在身。我哥回來說走了嘴,被老媽聽見了,吊眉喪臉鬧得很不開心。在老媽心裡,二媳婦要比大媳婦金貴一百倍,一丁點兒不吉利的事兒都不能讓她攤上。

  柳葉倒不以為然,一邊開導我媽別講迷信,一邊張羅著去看老高家二閨女。我雖然不信這一套,但很反感老高家二閨女,就極力阻止柳葉去老高家。柳葉不聽勸,到底坐著我哥的摩托車蹽了一趟。

  老媽心病難除,當晚從後山請了個仙兒來,說是要給柳葉驅邪。柳葉哭笑不得,雖然很不情願,但念著婆婆的一片慈心,只好咬牙閉眼讓仙兒處置了。那仙兒是個精瘦的中年婦人,圍著柳葉一通裝神弄鬼,完後揣著一百塊錢顛兒了。柳葉嚇得花容失色,又喝了仙兒釀制的什麼神水,跑到院子裡吐了半天。我在一旁竭力安慰,好不容易助她緩過神來。老媽前前後後地伺候著,一臉放心而滿足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我領柳葉到山上的土地廟轉了轉,回來時變了天,鵝毛大雪滿世界掃蕩,天上地下混沌一片。我拽著柳葉小跑撒歡兒,到我小時候總去玩耍的村頭樹林裡冒雪嬉戲。我們嘻嘻哈哈地打雪仗,用腳在林間踩出一條條酷似車輪的痕印,還用樹枝在雪地上寫下對方的名字,後面再加上「我愛你」三個大字。

  我怕柳葉凍壞了,就拉她鳴金收兵。這時哥哥劉元老遠跑過來,說有個叫沈雯的女人把電話打到了村部,讓我在最快的時間內給她回電話。我怔了怔,弄不懂沈雯為什麼著急找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和柳葉直接跑到村部給沈雯回電話,接通後我剛說了句過年好,沈雯就沮喪地說:好什麼呀,遲麗家出事兒了。

  我大吃一驚,腦子裡第一個反應就是以為遲麗尋了短見,或者小夢發生了意外,不禁惶急地問:怎麼了?她娘兒倆怎麼了?

  沈雯說:不是遲麗和孩子,是盛建軍,他大年初三在看守所自殺了。

  我一聽遲麗和小夢安然無恙便驚魂稍定,但仍被盛建軍的死訊驚得目瞪口呆。柳葉聽不見沈雯的聲音,也以為遲麗娘兒倆有了不測,愣愣地看著我的臉。我告訴柳葉盛建軍死了,然後繼續聽沈雯說下去。

  沈雯說:前天夜裡盛建軍用易開罐的拉環劃破了雙腕的血管,淩晨被發現時血已經流得一滴沒剩,目前有關方面已經做了緊急調查和善後工作,準備明天也就是初六將死者火化。

  我聽罷頭皮發麻心裡發怵,腦海裡浮現出盛建軍的影像,倏然又詭異地消逝了。人生無常,喜喜悲悲,統統的莫過於此,當人們煞費苦心地經營著自己的美夢時,誰又能知曉命運在身後陰險地竊笑呢?

  我問遲麗現在怎麼樣,要是在電話旁邊的話我想跟她說幾句。沈雯說:我在自己家,下午才去看她呢,她怎麼樣還用問嗎?想都能想出來,明天盛建軍出殯,她肯定啥也幹不了,你要能回來幫一下就好了,你那破手機打了一天一夜都不在服務區,真是急死人了。

  我不假思索地說:你多陪陪遲麗和小夢,我今天晚上就趕回去。

  沈雯說:我很忙,只能儘量照顧她們了,不過明天肯定不行,我從小就怕死人的。

  我說:你讓遲麗別怕也別愁,明天的事兒有我呢。

  撂下電話,我扯著柳葉急忙回家,打點行囊準備動身。我本來要節假年假連著休,過完十五再回大連,雖然提前辭別會讓爹媽傷心,可這是沒辦法的事兒。

  柳葉又開始吃遲麗的醋,但由於事關重大,就沒怎麼為難我。老爹老媽見我們突然要走,失望和傷感難以言表,家裡的年氣兒頃刻無存。老媽含著淚,和嫂子一起幫我們收拾東西,還裝了不少家鄉特產。

  我給爹媽和哥嫂留了點錢,然後和柳葉離家啟程。爹媽哥嫂和幾個聞訊趕來的親戚朋友將我們送到村口,我和媽媽長久擁抱,終於在風雪中灑淚而別。我一生中最痛恨和母親分別,上大學後多少次回來又走,每次她老人家都熱淚沾襟,所以我早有心願,待功成名就一定將爹娘接到身邊。

  一位高中同學開了輛破夏利,將我和柳葉送至鎮上,我們先倒車到縣城再倒車到太原,接著乘飛機經北京轉機回到了大連,落地已是晚上十點。回到這座位於半島之端的城市,燈火街道車流行人都使我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和舒坦。我是農民的兒子,但我已經離不開城市了。一起光屁股長大的那幫山裡娃娃說我是叛徒,孟慶鈞他們有時也笑駡我是農民,整得我曾一度無法給自己定位,現在想明白了,我喜歡農民,但更喜歡當叛徒。

  初五的城市之夜是冷清的,行人車輛屈指可數,街巷裡偶爾傳來零星的爆竹聲。我和柳葉先回了趟她父母家,胡亂吃了幾口飯後又馬不停蹄趕到了遲麗家。

  遲麗家有三個生人,其中一個叫翁小玲的女子是遲麗的同學,另兩個是連夜從山東趕來大連的老盛的姐姐和姐夫。小夢已經睡了,遲麗委頓在沙發上,面色蒼白兩眼無光,猶如一尊毫無生氣的泥像。柳葉上前抱住遲麗,兩人嗚咽著哭成一團。我鼻子泛酸,強忍著沒讓淚水湧出眼眶。

  翁小玲告訴我,盛建軍已被送到殯儀館,下午遲麗他們去看了一次,給盛建軍換上了一套新西裝,火化時間定在明早九點。遲麗強打精神說,盛建軍不見得是畏罪自殺,他是個很要強的男人,一定是接受不了這樣的失敗才走上死路的。

  這時候任何安慰的話都會顯得蒼白無力,可我還是情真意切地安慰了遲麗一番。我又安慰盛建軍的姐姐姐夫,叫他們不要發愁,處理完弟弟的後事在大連多呆幾天。他們早知道弟弟出了事兒,本來計畫過完春節來大連探望,可就晚了這麼幾天,連最後一面也沒見上。盛建軍爹娘早亡,避免了一場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劇,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叫柳葉去弄幾個像樣的菜,先挑點兒東西明早當供品,再讓大家墊墊肚子。柳葉去廚房忙活了,盛建軍的姐姐也跑過去幫忙。我見他們準備的燒紙太少,就到醫大一院周邊的「死人經濟圈」裡買了一大包燒紙和印刷精美的陰錢冥幣,回來組織大夥打散疊好便於次日焚燒。這是一些淺薄的喪事常識,得自以前參加過的兩個葬禮。一個是大學同班綽號為「青狐」的女生,為一段殘破愛情瘋癲兩年,終於借安眠藥香消玉殞,她的告別廳被郎燕她們佈置得端莊素雅,記得廳門上鎦著「萬古流芳」四個金字。另一個是原來單位一位元剛畢業的男生,下班後騎自行車回宿舍時遭遇車禍,他的父母從徐州趕來,一出大連火車站就昏死過去了,真是死人一了百了,活人哭斷肝腸。

  當晚我和柳葉都沒走。遲麗一夜沒睡,給盛建軍準備了不少春夏秋冬的衣服,說捎給他路上穿。我和柳葉趕了一天路,此刻早已鴛困鴦乏,卻不忍心撇下遲麗去睡覺,儘量跟她說話幫她幹活,困極了就打個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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