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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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搜尋,看到一些很鼓舞人心的文章,說婦女在雙側卵巢切除後,可以用雌激素來維持對身體激素的需要,大多數都能維持到正常水準。當然,卵巢切除了,就不會排卵了,也就不能生小孩了。楊紅想,Melody不肯切兩側,大半是為了能為Peter生個孩子。 想到這一點,楊紅希望自己能保留子宮,至少保留一側卵巢,因為她很想很想為Peter生個孩子。她想,不管他愛不愛我,不管我能不能跟他在一起生活,我都願意為他生個孩子,因為他那麼喜歡孩子。我和他生出來的孩子應該會像他跟Melody生出來的孩子。最好生個女兒,那麼Melody就從某種意義上活回來了。楊紅在網上搜尋了一下有關代孕母親的文章,發現這個想法是切實可行的,因為代孕母親根本不用跟精子的提供者發生關係。 但她又想,如果不切就有生命危險的話,我還是要把該切的都切了。我有兒子,有父母,有這麼多朋友和關心我的人,我不能隨隨便便死了,讓他們都為我痛苦。特別是Peter,如果他知道我是想為他生孩子才保留卵巢的話,那他就要再一次內疚痛苦了。 她也想到周寧,要不要告訴他一下?從他這次對待離婚的態度來看,他是不願跟我離婚的,也許告訴他,對他反而有好處?這樣他會認為我要離婚,不是因為不愛他,而是因為腫瘤,那他心裡頭面子上都可能好過一些。 楊紅想了一下,就跟周寧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患了子宮肌瘤,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說還有卵巢癌,要把這三樣一起切掉。切掉後,自己就提前進入更年期了,然後,她幾乎是照本宣科地把網上有關卵巢切除後的症狀給周寧念了一遍,說:「我告訴你這些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說,我提出離婚主要是因為這事,我不想連累你。」 周寧一直默默地聽著,最後說:「你這事來得太突然,我不知說什麼好。而且我現在馬上去上班,帶學生實習。我安排好學生再打給你。」 掛上電話後,楊紅很後悔撒了這個謊,應該說是撒了這半個謊,也許這會成為一個不好的兆頭,明天就真的查出自己是患了卵巢癌。如果周寧因為這事,心慌意亂,開車出什麼事故那就糟了。楊紅拿起電話,想打給周甯,但周甯的電話關了機。她想,他知道開車時關機就好,免得出問題。 過了一會,周寧到了實習的地方,就打電話過來:「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在考驗我?如果你是考驗我,那就不必了,你知道我這個人的,別的不說,義氣還是有的。你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會丟下你逃跑的。如果我在這種時候丟下你,我還算人嗎?我在朋友面前還抬得起頭來嗎?社會輿論不把我罵死了?」 楊紅趕快說:「我不是要考驗你,我只是告訴你一下為什麼離婚,婚還是要離的。」 周寧說:「真搞不懂你們女人,說了不會逃跑的,還擔個什麼心呢?」 楊紅只好如實坦白:「我不是擔心你逃跑,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心裡好過一些,免得你因為我不愛你難過。婚是肯定要離的。」 周寧歎口氣:「說起來是十四年的夫妻,你真的是一點不瞭解我。你不瞭解我,你還不瞭解這個社會嗎?你說你不愛我,我沒面子,但那只是你一個人瞧不起我,我能挽回就挽回,挽回不了就離婚,誰也不用拴在一棵樹上吊死。別人頂多笑我老婆一出國就把我甩了,在社會眼裡,我是個不幸的人,而你才是個卑鄙的人。現在你說你生腫瘤生癌,你再叫我跟你離婚,那你不是叫我做個小人?讓所有的人都瞧不起我?讓這個社會譴責我?你到底是因為不愛我才要離婚的,還是因為生癌才要離婚的?你說清楚了,我好決定,你這樣翻來翻去的,完全把我搞糊塗了,我不知道應該信你哪一句。」 楊紅肯定地說:「是因為我不愛你,我沒癌,也沒腫瘤。對不起,我是好心辦了壞事。你別多想,開車小心,不要開太快,喝了酒千萬不要開車。也不要老是在外面打麻將,多在家——」 她聽見周寧匆匆說:「又來了,又來了,我又不是小孩,這些我都知道。」說罷,又有幾分傷感地說,「你已經下了決心不要我了,還管我這些幹什麼呢?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沒事別翻來倒去的,本來是很簡單的事情,你一搞就搞複雜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楊紅掛上電話,心想,其實應該想到周寧對這件事的反應會是這樣的,那就不會多這一事了。周寧就是這樣的人,他講義氣,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如果朋友叫他幫忙打架,他肯定是萬死不辭的。但如果老婆叫他做家務,那他就能推就推,推不掉就恨不得插翅飛走,飛不走就磨洋工。可能在大風大浪面前,他的表現是算得上講江湖義氣的。但大風大浪之後的平淡日子裡,江湖好漢周甯就難以忍受了。其實他這種作風倒也符合江湖上的那套,哪個江湖英雄會喜歡做家務陪老婆?還不都到江湖上切磋武功去了? 人們常說:疾風知勁草,烈火識真金。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一個人要經得起這四句話的檢驗是很不容易的。一些人在前兩種情況下會臨陣脫逃,另一些人在後兩種情況下會逐漸褪色,有一些人既經不起前兩句的檢驗,也經不起後兩句的檢驗。一個人經不起檢驗,就會被認為人品有問題,就是小人,就會被社會唾駡。 也許在責備被檢驗的人經不起檢驗之前,應該問一問,這個檢驗有沒有必要?是不是他應該經受的檢驗?為什麼要把一朵玫瑰放到疾風中去檢驗、然後罵它不是勁草?或者把一塊鐵扔到烈火裡去檢驗、然後罵它不是真金?它們本來就不是勁草不是真金。世界上不是只有勁草和真金才有價值的。 楊紅想,如果周寧不愛我,我也不愛周寧,為什麼社會、輿論、朋友要強求他僅僅因為我生了癌就跟我死守在一起呢?彼此相愛,我生不生癌,他跟我在一起都是對的;彼此不相愛,我生不生癌,他都不必跟我在一起。這跟社會跟輿論有什麼關係?如果每個人都是自立的,如果愛情是維繫婚姻的唯一紐帶,大家結婚是因為愛,相守是因為愛,不愛就別結婚,不愛就別相守,那這個世界會少很多怨偶。大風大浪之中,Peter跟Melody守在一起,是因為他們彼此相愛。命運的打擊使他們的愛更堅定更美好。這不關社會什麼事,這是他們自己的事。不過要是在中國,就是社會的事了,可能又要樹成一個典型。Peter肯定是打死也不當這種典型的,就像當年陳大齡害怕披紅戴花地跟講師團出發一樣。這完全是社會為了自己的需要把他們的真情實感拿出來搞笑。 至於我和周寧,大限來之前就決定各自飛了,為什麼大限一來,卻要他守著我呢?守在一起,又有什麼幸福呢?他守著,是迫於輿論,那他守得不開心;我被他守著,天天聽他牢騷滿腹,看他臉色,我也不開心。究竟誰開心?只有社會開心,連輿論都懶得理你了,除非你不守了,輿論才跳出來指責你。 楊紅想起在網上看到的一篇論文,說一個社會,它的社會福利越差,它越強調家庭婚姻的穩固性和責任義務,它實際上是把很多社會的責任下放到家庭頭上去了,因為它不想讓每一個家庭把自己的成員扔到社會上去,由社會來管,因為它管不了。你家有人中風了,你自己把這事搞定,社會不會來幫你忙,你上班下班,做家務,侍候病人,累死也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搞,社會就要出來罵你了,說你不孝順,不仁義,不講親情,不道德,一直把你「不」得臭不可聞,從道德上判了你的死刑才甘休。這基本上是幾千年的傳統,所以大家覺得天經地義,誰遇上了,誰自認倒楣。實際上這是因為封建統治者狡猾狡猾的有,他們不搞社會福利,但又怕百姓起來鬧,所以天天大講家庭的重要性,等你們自己消化矛盾,莫來找我社會的麻煩。 但楊紅聽海燕講過,說她媽媽移民加拿大後,曾經中過一回風,不僅所有醫療費用是免費的,連伙食也是免費的,從醫院回來後,搞社會福利的還專門派義工上門來為她媽媽洗澡翻身餵飯,派理療師上門來作理療,派護士上門來護理,照顧得很周到,使她妹妹不必呆在家裡照顧母親而不能上班。這既能讓那些病人家屬安心上班,又增加就業量,還培養出一些有愛心的義工。為什麼中國不能把那些有錢的狠狠抽一把稅,也把社會福利提高一些呢?中國的辦法就是大力強調婚姻家庭的責任義務,丈夫癱瘓,該妻子照顧;父母中風,該兒女照顧。社會幹什麼呢?社會監督你,批評你,指責你,免得你把責任推到社會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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