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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當黎明接到栗市長的電話時,他就有了一種沉重的壓力,哪個領導都在強調,穩定是壓倒一切的重中之重的事情,當然,法院的任何判決工作,首先應該考慮到它的效果是否會影響穩定,而對於眼前內衣廠破產事宜的裁決,無論怎麼弄它的結果都難以穩定,都不能叫債權人和職工服氣。因為黎明不只是知道債權人和工人們上訪圍堵政府的做法不對,他還知道是什麼原因使這些人做出這種不該做的事。債權人要討回他們的血汗錢,工人們要的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這兩件事,僅靠法院的裁定判決,根本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內衣廠現有的那點家底,不僅還不了債權人的血汗錢,更解決不了工人的衣食溫飽。法院根本變不出錢來。市長能直接打電話與他說這事,已是特殊情況,若不是市政府大門被工人們堵住,他是不會找法院院長的。從理論上講,法院並不屬政府領導,市長也不能指揮市法院院長,對這個問題,市長和院長都懂的。眼前的事,也是有點緊急。內衣廠在省會,不是一般企業,六七千名產業工人萬一鬧騰起來,那是不得了的。市長希望立即用法律手段將事態壓住平息,平安無事就好。剛才電話中,栗致炟特別強調,要加快對內衣廠的破產程式的推進。市長的意思他十分明白,但是有些事市長並不明白,這就叫事非經過不知難。因為市長不管判決的事,黎明管這事,黎明知道個中的疑難。從法律的角度講,企業破產了,又無還債能力,這種債務只有黃了,債權人只能認倒楣了。對數千名職工來講,企業破產了,只能照有關破產法給予他們適當的補助,以後的生計只能是找市場了,這就是市場經濟,政府對這事沒有責任的,責任都在企業裡面。然而,若是敢這樣判決,那等於火上澆油,正群情憤怒的六七千名職工,要比一兩百人的債權人厲害多了。要講穩定嘛,還真不能加快推進破產的法律程式,怎麼辦?黎明在思索面前的難題。有沒有更為妥善的方法,或者說,有沒有不激化矛盾的方法,不能引起騷亂,別叫當事人成群結隊上訪說事,上下奔波聚集政治中心遊說打標語橫幅亂髮傳單……這是上級對每一家執法機關的要求。本來,作為審判案件的法院,只要依法辦案就是恪守神聖的職責了。而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就是他們行動的指南。他們不需考慮法律以外的東西,他們的天職是忠實於法律的概念並忠實地執行法律。可是,對於院長黎明,他不能這樣單純,這麼簡單。他的眼睛必須看到法律之外的諸多因素,他的大腦必須想到,怎樣辦案,怎樣判決方能使社會相對穩定,矛盾相對淡化。這一點,是與當今世界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官所不同的。這是國情的使然,也是黎明與他的同仁的使命。這是任何一部法律教科書中所沒有的內容,也許它就是無法寫進教科書中的另類理論。黎明懂得,這叫中國特色,懂得這種特色並把握這種特色,那是只能在實踐的摸爬滾打中歷練成就的,沒有實踐的經驗與必有的悟性,是很難把握准這種執法的理念與方法的。面對六七千號產業工人的生計問題、利益得失,黎明是慎之又慎的。這是一個團隊,不只是一個個的人。儘管內衣廠已到山窮水盡壽終正寢之時,但是在它尚未蓋棺論定之時,幾千名職工還是抱有這樣和那樣的幻想,希冀出現奇跡,東山再起。也許,六七千名職工的期望只是一廂情願,市場經濟的走勢不是他們的主觀願望能夠逆轉的。但是,有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當下破落的內衣廠僅剩的家底家產,是無法打發這麼多「嗷嗷待哺」的職工的,更別提那些人還在咄咄逼人的債權人了。這六七千名職工,就會在拿不到該拿的安置費用時怒氣衝衝,把個省城弄得地動山搖,到那時哪裡還談得上穩定。

  黎明考慮到可能引起的後果,就沒有遵照栗市長的意圖行事,反而,他要放慢對內衣廠破產程式的推進。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火氣都會在其中獲得損耗和緩衝,更重要的是,在這期間,又為政府一方擠出搜腸刮肚尋覓稍好一點的解決問題方法的時間。當然,這只是治標,僅僅是對一個內衣廠破產的事情。使黎明更為警覺的是,近來不如意的事情何以增多,無論是山區小城工頭老闆百分之百地換老婆包二奶養小蜜;還是官員使用權力強姦聖潔的法律,以權代法,故意將案辦錯,以達到為己目的;或是以權阻法,設置障礙,使判決的案子無法執行;還是眼前的內衣廠破產,一家本來上好的企業,卻被以權謀私的人榨幹了「油水」,搗騰得要破產了,個中卑劣行為、舞弊的勾當肯定舉不勝舉。倘若諸如此類的弊端得不到解決,神聖的法院則愈來愈顯得蒼白乏力。因為這麼多雖不屬法官職責範疇的事端,最後卻要法院去承擔它的責任。黎明面對許多不盡如人意、許多道德淪喪、許多喪失天良的現實,他冥思苦想,這是為什麼?經過相當時間的思索,他終於得出結論,這是人們缺了德行。人們何以缺德?缺德症何以如此嚴重?他想對此追蹤探究,這也許是當今社會疑難雜症的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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