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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十二年前,他偶遇陸雯,兩人就一見鍾情。那時候,陸雯是清純的、樂觀的,那年她二十三歲。三年後,他們逾越了雷池,發生了那種關係。那時陸雯是癡情的,她把愛情奉為至高無上的精神寄託,她曾把裴多菲的那首詩改為「生命誠可貴,事業價更高,若為愛情故,二者皆可拋」。並將改後的詩當作她的誓言,寄給了栗致炟。她並非濫用感情的女人,她對栗致炟的愛是專一的,她對自己的性欲又是節制的。她知道,愛上一個有家室的男人的女人應該怎麼做,既然是這種格局的愛,女人不做出某種犧牲是不行的。她會在與栗致炟偷歡之後激動地說,她討厭那種有婚姻無愛情的生活,大多數家庭卻正是這種狀態,所以她不要這種家庭,只要愛情就足矣!那時已成為市長的栗致炟聽到懷中姑娘的肺腑之言,更是感動不已,也就越發愛她了。是的,栗致炟需要愛情,特別是這種聖潔的無瑕無疵的純淨愛情。多少年來,這種愛已經融入他的精神王國,凝固為他的精神家園乃至精神支柱。他不能沒有陸雯。世界上唯獨不變的是時光一直在流逝,在趕它的路,它有它的節奏,有它的目標,這種規律是不可改變的。可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一切都在變。一切都在變是另一種唯獨不變的概念。當然,陸雯也在變。也就是在近兩年,在陸雯與栗致炟相交十個年頭之後,栗致炟發現,先前那個清純的、浪漫的、無憂無慮的姑娘,她的樂觀與單純在悄悄減少;先前那個癡情的,將愛情淩駕於生命之上的姑娘,她的衝動與激情在漸漸衰退。相反,有時間自覺或不自覺地發出哀怨與傷感。剛才,她吟誦的那首詩,不就是這種變化的印證嗎?對於這種變化,

  對於陸雯的哀怨與傷感,

  栗致炟卻有點惶然。他緊緊地摟抱住陸雯,認真地注視著她,她的眼睛裡湧動著淚水,淚水還沒有湧出眼眶,他幾乎沒見過陸雯流淚,更沒聽見過陸雯的哭聲。十二年了,她沒有在他面前表現過真正的悲傷。他們都不再說話,一切都在心裡,只是陸雯顯現出的悲傷已迅速「傳染」給了栗致炟,他的心也開始酸楚起來,進而又加進了淒苦,沒有想到,這次難得的幽會會萌生這種情愫,他想喚回姑娘的愜意和樂觀,趕走灰暗和憂慮。他將面頰貼在姑娘的面頰上,用嘴唇輕輕地又很溫柔地去吻她的臉蛋,吻她的鼻子,她用雙臂攀住他的脖頸,緊緊地摟住他,順應著他的親吻。她的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她在盡力地趕跑它,她並不想讓他看見她心靈的真實寫照。她理解他,只是淚水有點不大聽話。栗致炟終於把嘴唇移到陸雯的嘴上,兩唇親密地接觸、摩擦,進而是兩個舌頭的相接、糅合,兩顆心也緊緊貼合在一起。好久了,沒有這樣親密過,他們難得有時間,更少有機會。況且他們還在時時壓抑著感情的湧動,收斂著欲望的迸發。哪裡像成千上萬的自然人,那樣自由瀟灑,即使有個把情人,有些花邊新聞,蜚短流長,又怎麼樣。這種行為並沒有違反法律,雖然它不被提倡但也阻止不了,清理不掉。

  栗致炟太知道了,陸雯太需要愛了。她這樣的姑娘,本應擁有美滿的家庭;在她這樣的年齡,本應享受愜意的性愛。可是,她都沒有,如果非說有,那就是自己給她的那一點點,的確是一點點,一年365天,他們才能相見幾回啊!他將她抱到了靠後牆的小床上,兩個人都累了,都站不住了。他們躺下了,相互解脫著軀體的包裝,他們相互都有強烈的渴望。他不捨得把她壓在身下,他太愛她了,他是那樣小心地、輕柔地撫摸著她、摟抱著她、吮吸著她的肌膚,她的軀體,她的一切,又是那樣從容地、緩慢地、用心地親吻著她的全部和所有。他不只是用肉體,用肉體上的器官,而是用上了整個生命和心靈。她放開心扉,接受著他的愛,她緊緊地擁抱著他,卻不忍心壓在他的身上,他們在把兩個肉體融化為一個整體的形態下翻滾過來,她一定要讓他壓住她,她喜歡這樣。她在他的身下痛快地呻吟、舒心地呼喚。他喜歡聽到她的這種聲音,這種聲音在他的感官中,是全世界的音樂都無可比擬的神聖的奇妙的樂曲,他從來沒有聽夠過。他駕馭著她,風風火火地闖入心曠神怡的歡樂世界。

  使栗致炟覺得奇妙的是,自與陸雯有了這種隱秘關係後,他先前的陽痿症就不治而愈了。不,應該說他與陸雯做愛時,總是很有激情無比亢奮。本來,他是患有陽痿病症的,也曾在男性科醫院就診,但沒有效果。從與陸雯偷歡以後,他相信一個道理,凡患陽痿症者,十有八九系愛情分量明顯不足,或根本沒有愛情,或是對方缺少點燃男性激情的火力。可是,生活中有幾多理想的愛情?理想的女人?據他觀察,這是個普遍問題,也是大多數人實現不了的夢想。這種夢想也只有在作家的藝術品裡方能覓到,現實生活哪裡有那好事,大凡人們都是在現實中生活,不是在藝術中陶醉,也就只能平平淡淡地居家過日子了。可是,這種好事他得到了,擁有了,因為他有了陸雯,生活中的人,誰能像他,擁有這麼姣好的情人,誰又能像陸雯,為情人甘願奉獻一切。想到這裡,他有一種驕傲感、自豪感。可是,注視著懷中的情人,剛才的那種感覺又一掃而光了。他只是覺得,陸雯太苦了,他該去解脫陸雯的苦,他能解脫陸雯的苦嗎?他只是緊緊地擁抱著陸雯勻稱的又是豐滿的胴體,一直沒有鬆開,兩個軀體緊緊地融合在一起。他弄不清,為什麼對陸雯會愛到這種死去活來的地步,也許是中了那句話的「邪」,那句話說:

  「隔離使愛尖銳,相見使愛熱烈。」

  天剛濛濛亮,栗致炟被打鳴的公雞叫醒了,方發現他與陸雯還摟抱在一起,只是兩隻枕頭都濕了,特別是陸雯的那只,可以說是濕漉漉的,那是淚水滋潤的結果。是的,他倆都哭了,但都沒有哭出聲音,無聲的哭泣湧出的淚水會更多,只是它並不被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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