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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栗致炟知道她的意思,來時帶的風衣、墨鏡、太陽帽、旅遊鞋都用上了,真可謂全副武裝。這身打扮,即使偶然遇上個認識市長的人,也會令對方不敢貿然相認,因為他能被人看見的真實容貌太少了。特別是一雙眼睛,被偌大的深茶色的鏡片覆蓋得連眉毛都看不見了,還有那帽子,將整個腦瓜來了個「蓋帽」,還有那藏藍色的風衣,把整個身軀裹罩得沒了一點線條,就是熟人,誰敢貿然叫他一聲栗市長。何況,到了這地方,哪裡會有熟人。栗致炟清楚,他的熟人才不會到這「窮鄉僻壤」來休閒覽勝呢。就是有這種興致,他們要去的地方無論名氣和設施,都比這裡大多了現代多了。他之所以備上這些衣裝,理由是山裡寒氣大,不像城市。城裡姑娘們都穿上裸露著大腿的超短裙時,山裡人還在奉行著「春捂秋凍」的老習慣呢。因為在山裡初夏與暮春沒有什麼差別。他說這理由,陸雯只相信一半,那一半他倆都心照不宣,那是怕萬一有人認出市長的真實面孔……不過,兩個人很一致地認為,應該儘量地去避免這種萬一,去預防這種萬一的出現,只是兩個人都不說透而已。可是,陸雯的這句玩笑話,卻提醒了栗致炟,他看著衣裝單薄的她,特別是她那僅以長筒絲襪包裹著的一雙修長勻稱的玉腿,真擔心她會受寒著涼,就順手脫去外罩的風衣,不容姑娘拒絕地搭到她的肩上,並拉她停住腳步,幫她穿好風衣。陸雯卻有些不樂意地又似撒嬌地說:

  「看你把我打扮成一個什麼樣的怪物了,就是哭喪的人見了,也要破涕為笑哩,嘿——」

  「嘿嘿——你成什麼怪物,我都喜歡,小雯,明白嗎?什麼叫愛不釋手?怎麼解釋這個詞?」

  「栗致炟與陸雯的關係,就是愛不釋手,回答得對嗎?嘿——」聽見栗致炟叫她小雯,她知道,這時候的男人已經來了激情,栗致炟的激情來得並不容易,它必須有特定的安逸幽靜的環境,還必須是在兩個人的世界。一般場合,他叫她陸雯,只有到了忘乎所以的時刻,他才會把陸姓省去了,只是動情地叫她「雯」。在這條前不見人,後也不見人的山巒小徑上,他倆壓抑良久的個性漸漸回歸自然了,特別是栗致炟。

  「回答正確,為小雯加十分,哈哈哈哈——」

  「哈哈——」

  兩人都爽快地笑起來,隨著笑聲,兩個人手拉著手地向上攀登。山的坡度不大,只是緩緩地向上延伸,大部分路段是用石塊砌成的臺階,小路一側是一條叮咚叮咚地唱著歌的小溪。溪水清澈見底,由上而下地流動著,只是這溪流很不規則,正在小路左側湧動的泉水,霎時間就跑到了小路的右側,當然,它肯定是從路面下潛流到那一邊的。過一會兒,它卻又返回了左側。小溪就是高出地面,也讓人看不清它的全部面目,因為有的是叫不出名字的小草、灌木、野花、小樹與它做伴,遮掩著它柔美的身姿。與溪流為鄰的是無人修剪和養護的天然草坪、成片的不規則的樹林。大約走了一個鐘頭,陸雯就脫去了那件與她身材很不協調的風衣,栗致炟接過這件變成累贅的東西,兩個人都已渾身是汗了。可是,這時的氣溫比剛才還低。從路標上看,箭頭清楚地指向「荊浩作畫和隱居處」。看來,目標已不遠了。地形在悄然地變化著,拔地而起的峰巒不期而至,層巒疊嶂的山體綿綿無邊,聳立千仞的石壁盛氣淩人,鬱鬱蒼蒼的深谷神秘莫測。一對情侶已經不是在尋覓美景,而是早已被美景滋潤、沐浴和陶冶。他們在畫卷裡漫行,畫卷在他們面前慢慢鋪展。造物主鬼斧神工的絕妙「雕塑」、大自然的魅力讓這對情侶驚歎不已。荊浩隱居處的路標不時還在出現,它生怕遊人喪失信心,因旅途的漫長艱難而半途折返。可是,這種誘惑和指引,對全神貫注欣賞天然美展的栗致炟和陸雯都不再重要,他們已被眼前的宏偉畫卷、旖旎風光吸引得不知身在何處了。初夏的白晝並不算短,但夜晚終究要來的,暮色已漸漸加重著它的色彩,光亮在慢慢退出佔有的空間。還是栗致炟發現了問題,倘若繼續往前尋覓,荊浩的隱居處還有多遠?前邊不遠又出現了路標,路標依然在為執著的遊人加油添力,注入信心。但是有一點是現實的,天要黑了,不要說再往前進,就是退回去,也很困難,那要趁著這模糊的夜色,去摸爬這段生疏的崎嶇阡陌。

  「怎麼十多裡地就走了三個鐘頭?」陸雯有點不信這個事實,十多裡地尚未走到天就黑了,這本是不可能的事實。

  「你不懂,山裡人說的裡都大。」栗致炟比陸雯有經驗,他在解釋這種結果的原因。

  「怎麼辦?是進,還是退?」陸雯已覺察,不能就這樣地浪漫下去。

  「是啊!進?退?」栗致炟重複著陸雯的疑問,也重複著她的思考。兩個人一時都陷進一種茫然,別看他們的智商不低,知識不淺。不過,栗致炟並不慌張,他相信那句「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古語。

  驀地,遠處有兩聲狗叫,兩個人同時把目光轉到傳來狗叫聲的方向。同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往那方位邁了幾步,伸長脖頸張望著。忽然,那方向有了亮光,是燈光,很可能是一盞油燈,也許是一隻瓦數很小的燈泡,因為它的光線很弱,也是由於夜幕的覆蓋,在濃濃的黑色中,再微弱的光亮也是能迸發出來的。兩個人沒有猶豫,很是默契地朝那亮光奔去。已經沒有另外的好出路,只有投奔唯一有光亮的人家,他們沒有想到,會有人把家安在這大山腹地的圖畫之中。

  這是一座特別的院落,圍牆是用石塊砌起來的,院子裡的兩座房子也是石塊砌成的,就連屋頂,也是用石板搭成的,只有門和窗子,是用木頭做的。

  主人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他有老母親、妻子和四個孩子。他們一家見到這對「落難」的男女,熱情得就像迎接貴賓(實際還真是貴賓)。全家人都從屋裡跑到院裡,就連原先還汪汪亂叫的那只狗,不知聽到主人說了句什麼,也歡蹦活跳地搖著尾巴圍著兩位客人,用它的鼻子聞聞陌生人的腳,又聞聞腿和手,嚇得陸雯一直往後縮,主人卻說不礙事,甭怕,它不咬人。男主人拉著栗致炟的手,女主人拉著陸雯的手,一道進了他們的上房。主人的老母親雙手捧著一大捧柿餅,放到迎屋的小桌子上,又去捧核桃和曬乾的紅棗,女主人同時端上了兩碗開水。三個小姑娘,最大的十二歲,小的八歲,她們都用好奇的又是友善的眼光注視著這對不速之客,只有那個才六歲的小弟弟,嗷嗷叫著肚子饑。顯然,一家人還沒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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