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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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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這時心中的一切不快早已淡去,好像昨晚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任何不快,一如平常。他還是他,妻子還是妻子,兒子含愈仍然是班裡的三好學生,女兒含嫣總是那麼乖巧,都令他視若掌上明珠。但這種心情隨著口袋裡沒錢的現實忽然間煙消雲散,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剛從監獄裡放出來的囚犯,一無所有,前途渺茫。 來到車站,王步凡想起該給愛抽煙愛喝酒的老爹捎點煙酒盡盡孝心。父親沒有別的愛好,就愛喝兩口酒,抽點煙。王步凡想要給父親買點兒煙和酒,一摸口袋裡邊只有五元錢,僅僅夠坐公共汽車的,臉都羞紅了。他只好找個和店主認識的商店,賒了兩條煙和兩瓶酒,才來到路邊等車。左等右等不見客車的影兒,好不容易來了一趟,車上人太多又不停。他就罵公共汽車也他媽的狗眼看人低。正罵著,一輛黑色桑塔納來了個急刹車停在他的面前。他正疑惑著,一個肥頭大耳的腦袋從搖下玻璃的車窗裡鑽了出來,大大咧咧地望著王步凡笑。王步凡一看原來是在高中複習時的同學樂思蜀。在高中複習考大學時,樂思蜀和夏侯知學習最差,上課總愛睡覺,同學們就給樂思蜀取了個「睡豬」的綽號,他是接父親的班到自來水公司開車的。 樂思蜀問王步凡去哪裡,王步凡說想回老家去看望老人。樂思蜀把頭一甩很爽快地說:「上車,正好今天沒事,送你回去。你王八蛋可是咱們班裡的大才子,本想著有朝一日你幹大了,給你開車拿包呢,誰知就是這般沒出息,十二年了還是個副鄉長,現在又成了下崗待業的副鄉長,你可真有出息啊!換了我早不幹去經商了。」 王步凡並不計較樂思蜀怎麼說,上車後樂思蜀則給他說了很多縣裡邊的奇聞軼事,有領導幹部貪污腐敗的,有縣長縣委書記養情人的,有老百姓圍著縣委縣政府告狀的,他聽了就是不說話。 王家溝離孔廟只有五公里路,很快就到了。老爹老娘聽見他的說話聲從家中迎了出來。王步凡向老爹老娘介紹了樂思蜀,然後引著樂思蜀回到家中坐進臨街的老房子內,他母親則忙著進廚房去打雞蛋茶。 樂思蜀見王明道鬍鬚頭髮全白了,但氣色和神態非常好,就問他高夀,王明道說自己已經八十歲了。樂思蜀稱讚老人身板硬朗能活一百多歲。看著屋子裡掛著一副對聯: 茅屋三間半藏農具半藏書; 薄田幾畝一望春風一望雨。 樂思蜀問:「大伯,對聯是你寫的吧?寫得真好,是顏體不是?」 王明道笑著說:「字是我爺爺寫的,內容是清朝文人編的,是後人為頌揚清代廉吏王爾烈而作的,我們王家溝的王氏是從遼陽搬過來的,說起來和王爾烈還是同宗同祖呢。不過我爺爺的字屬於柳體不是顏體。」王明道覺得樂思蜀連什麼字體都不懂有些可笑,不過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又講起王爾烈的典故。 王爾烈是關東遼陽人,在乾隆、嘉慶年間為官。他有才而廉明,博得「雙肩明月」之譽, 嘉慶帝稱他「老實王」。有一年,王爾烈從江南主考回京。嘉慶問他:「老愛卿家境如何?」他答:「臣家有茅屋三間,裡面半藏農具半藏書;還有薄田數畝,那是一望春風一望雨啊!」嘉慶歡喜地說:「老愛卿為官清廉,朕是知道的。」想了想又說:「這麼辦吧,你離京去安徽銅山掌管鑄錢之事,在那裡任職三年,也許你就富有了。」當時,銅山設有朝廷禦制銅錠的鑄錢爐,那裡產多少銅,就鑄多少錢,管鑄錢最是肥缺。王爾烈上任一晃就是三年。任滿回京,嘉慶問:「老愛卿,這回可度餘年了吧?」王爾烈一笑說:「臣依舊一無所有。」嘉慶不信地說:「此言未必是真的吧?」王爾烈也不爭辯,當即從袖筒裡甩出三枚銅大錢,大錢就是嘉慶通寶,當十錢用,那些錢個個都摸得鋥亮。原來這是錢樣子,他每天拿著它們在手裡久了,磨得溜光。嘉慶見狀,稱讚說:「老愛卿如此清廉,真可謂老實王啊!」後來王爾烈告老還鄉,一支浩浩蕩蕩的驢馱子大隊從京城出發。看熱鬧的人議論道:「王爾烈滿載而歸了!」「什麼『老實王』,是假的!」「什麼『兩袖清風』,早貪飽了!馱子上還不全是珠寶!」這話傳到嘉慶帝那裡,他馬上下令截查。又召來王爾烈,當著朝臣問:「馱子隊所載何物?」王爾烈答道:「不過是皇上所賜。」嘉慶說:「你告老還鄉,我所賜不過千兩白銀呀,還用大隊驢馱子裝載嗎?」王爾烈只得請求檢查。經過打開馱子查實,驢馱子上載的全是破磚爛瓦。人們瞠目結舌,細問,王爾烈才說:「臣家裡只有三間茅屋,回去無棲身之地。為此,我撿了剩下的破磚爛瓦,馱回去蓋房住。」嘉慶很受感動,下令在遼陽為王爾烈修了一座翰林府。王爾烈把正廳做了義學館,自己只住偏房。 時隔數年,一位袁大人從京城至遼陽,他是王爾烈的學生,前往拜望。他到時,王爾烈夫人尤氏正在織布,袁大人一看驚了,又見室內全無長物,便問:「師娘,我老師家境為何如此寒酸?」尤氏答道:「你老師一生非法不為,非義不取。他告老之後,那點俸祿不夠用,所以我就得織布,自食其力。」袁大人回京向嘉慶稟報。嘉慶降旨遼陽,撥當地厘稅給王爾烈,以贍晚年。王爾烈又用這筆錢辦了義學,直到去世。王爾烈的故事王明道連自己也不知道講過多少次了,這好像是王家唯一的自豪。 王明道講著王爾烈的故事很高興,王步凡雖然不是第一次聽了,不過他比較佩服王爾烈,也喜歡聽王爾烈的故事。樂思蜀根本不想聽這些,他認為不可能是真實的故事,就問這臨街房子多少年了。王明道說是他爺爺經手蓋的房子,至少也有一百多年。樂思蜀又問現在農村收成咋樣。王明道搖頭歎道:「現在農民都不願種地。連續大旱,人工不說,村提留,鄉統籌交過之後剩下的還不夠肥料錢,種地還不如去撿破爛呢,你們沒見原本綠油油的麥苗一遇到天旱旱蔫了。」 樂思蜀很知趣,知道王步凡回老家肯定與老爹有話說,就到院子裡去閑看。其實農家破院沒啥好看的,他蹲在院子裡那口廢棄不用的老井邊抽煙打發時間。 王步凡這才把話切入正題,問他父親當年是不是在芙蓉鎮教過書。王明道想起往事歎一口長氣說:「我曾在芙蓉鎮教過三年書,第三年秋天省教育廳的魯廳長回湖南省親,回來時天下大雨汽車沒法走,就拐到芙蓉鎮中學避雨住了三天。當時沒有人能聽懂湖南話,而我在黃埔軍校河東分校上學的時候認識幾個湖南人,與一個叫尤可敬的同學還結了金蘭,對湖南話知道一些。魯廳長在芙蓉中學住了三天,話也談得投機,飲食起居都是我照料的,魯廳長很高興。分別時他特意說有事讓我去省城找他。後來我不想教書了,就去省城找魯廳長。魯廳長不忘舊情,先安排我當了民教館的幹事,正好與同學尤可敬是同事,尤可敬是保管員,管理著館裡所有的物資。魯廳長見我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很器重我。抗戰爆發前又把我提拔為副館長。後來抗日戰爭爆發,省城淪陷,省機關遷到天野辦公,其他部門也相繼遷到天野。在天野一段時間後那裡也淪陷了,我便和尤可敬結伴離開天野回到老家。尤可敬是魯廳長的湖南老鄉,離家太遠只好把行李存放在咱家裡,從此一去就沒有音訊了。抗戰勝利後,原民教館的館長高升,單位裡曾來公函讓我就職館長,因時局動盪我沒有赴任。後來寫信打聽尤可敬的消息,省城方面回信說只知道他是湖南人,並不知道詳細地址,很可能人已經死於戰亂……又過了三年,八路軍就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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