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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一見報,如同美國在日本的廣島投了原子彈,震得孔廟上下恐慌不安,餘波還震驚了天南教育局的頭頭腦腦們。教師們很誇張地說王步凡抨擊醜惡,無愧英雄之舉。但校長氣急敗壞地罵王步凡是條瘋狗,逢誰咬誰,教育局長說王步凡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事後王步凡才知道,兩次旅遊,縣教育局訾局長的夫人都去了,難怪訾局長會為此暴跳如雷。甚至放出話說王步凡是孔廟教育的不安定因素,揚言要把他調到天南縣最貧困的山區去教書,免得他再惹是生非。

  現實又給王步凡上了一課:決定他命運的是官員,而不是群眾,他對群眾的作用開始懷疑了,群眾可以說你好,但是他們決定不了你的命運。教育局長這一下可把舒爽嚇壞了,她本來就性格怪說話刁,為此連續五天沒有搭理王步凡。王步凡處在內外交困的境地,對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和希望,甚至做好了到山區教書的思想準備。

  過了一星期,教育局果然把調令下到孔廟初中,調王步凡到石雲鄉的深山老林裡去教書。 接到調令的那一刻,一股無名火從王步凡的心頭躥起,簡直快要把他的頭發燒焦了。他想起主席當年說的話,窮則思變,要幹要革命。看來文人也應該把筆桿子變成牙齒,去咬,去啃,不然就要任人宰割。於是他寫了一封揭發信……

  在一個風高放火、夜黑殺人的晚上,王步凡拿出多半瓶酒,一仰脖子像灌老鼠洞那般灌進肚子裡,然後揣著那封信,騎上自行車出發,徑直闖進在進修學院的訾局長的家。訾局長並不認識王步凡,以為是送禮的,就用怪異的目光掃了一下說:「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有什麼事嗎?」

  王步凡一個箭步躥上去,左手抓住訾局長的衣領,右手從懷中抽出那封信,舉過頭頂說:「姓訾的,老子是來找你算帳的,你他媽的憑啥把我王步凡調到石雲鄉去?不就因為老子寫了一篇批評不正之風的文章嗎?你不讓老子活老子也不會讓你安生!從今天開始,老子就不上班了,也他媽的當個專業告狀戶,市里不行到省裡,省裡不行去北京,別人不告,就告你老婆公款旅遊的事情,不把你姓訾的告倒老子不姓王,咱們走著瞧!」

  訾局長面對突如其來的「暴力」行為,驚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穩了穩神,皮笑肉不笑地說:「小兄弟,有話好說!啊,你就是那個王步凡吧?有話好說嘛,你這樣就不怕我報警把你抓起來?」

  「我巴不得把事情弄大呢,你如果有種咱們現在就到大街上讓老百姓評理去。」

  「哎呀,我怎麼能夠和你這個小兄弟一般見識呢,你如果不想去石雲鄉就還留在孔廟教書行了吧?如果不想教書也行,孔廟鄉和春柳鄉都需要從教育上抽個人去鄉里搞人口普查,啊,對了,讓你去怎麼樣?反正你和學校的關係也那麼緊張,走了對彼此都有好處。我看你文質彬彬的,怎麼會動起粗來呢?你冷靜點兒,有話好說嘛!你坐,你坐。我看你可不像個粗人啊!」

  王步凡確實不是個粗人,可是他現在必須裝粗,於是他瞪著血紅的眼睛說:「你姓訾的說話一定要算數,不然老子就把你老婆出去旅遊的事情捅到上邊去。這不,信我都寫好了!哈哈,姓訾的你記住啊,從古到今,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兔子急了也咬人!再說你兒子在哪個班裡我也知道,不然在你兒子身上做文章吧?」

  「不,不,你放心,這一次我不是騙你的,你千萬不要讓孩子受驚。」訾局長有些驚慌失措,他對王步凡捅婁子的能耐是領教過的,為旅遊的事情天野地區教育局批評過他,要他注意影響。他現在一心想息事寧人,不想激化矛盾讓王步凡繼續去告他,更不想讓王步凡怎麼自己的孩子。

  王步凡心裡一陣竊喜,覺得自己的行動見效了,就說:「我就去搞人口普查吧。你訾局長說話要算數,不然我可要弄個魚死網破的……」說罷王步凡把信往懷中一揣揚長而去。

  沒想到王步凡耍潑皮這一招還挺靈驗,第二天他便接到通知,讓他到春柳鄉去搞人口普查。王步凡得到消息後一陣欣慰:官員們最怕有人拼上命去揭他們的短處,文鬥不如武鬥。到春柳鄉上班後王步凡工作很賣力,也開始注意和領導搞好關係,鄉黨委書記很看重他。平時,黨委書記總讓他寫一些鄉里的通訊報導,這些報導大都變成鉛字上了《天野日報》,成了為黨委書記歌功頌德的馬屁文章。也有幾篇王步凡執筆的工作性論文登在《天野工作》上,當然署名都是鄉黨委書記的。恰逢一九八四年機構改革,要提拔一批有學歷的年輕人充實到幹部隊伍中去。春柳鄉又沒有別的大學生,王步凡以為沾了政策的光,自己同鄉黨委書記的關係也很好,他會為自己說話的。這次自己是非提拔不可了。

  可是末了的事實又一次使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僅憑學歷和工作成績以及泛泛的同事關係是不行的,提升官職也是一個複雜的系統工程,而且這個系統工程是掌權的高官們操縱著的,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簡單。一直到時機失去時他才知道鄉黨委書記原來是個滑頭,自己在政治上還是太幼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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