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生於七十年代 | 上頁 下頁
一四


  七天的假就在不斷的走親戚跟吃吃喝喝中度過。不少叔伯嬸姨見了她都不免誇張地嚷一聲:「喲,嵐嵐怎麼瘦了呢!也越發沉穩了,工作壓力大了吧?」

  緊接著就是雷打不動的對個人問題的刺探,「怎麼不把男朋友一起帶來啊?」

  嵐嵐努力笑著回答:「我哪有什麼男朋友。」

  嬸子阿姨們見狀,立刻就扭過頭去瞅雲仙,一副不相信的口吻,「呵呵,女孩子大了,就不像小時候那麼直爽啦!雲仙,你說是不是?」

  「哎呀,是沒有嘛。」雲仙倒也不含糊,半含委屈半含驕傲地說,「她橫豎看不中,我有什麼辦法!」

  嵐嵐暗地裡直撇嘴。在她的印象裡,自己被人篩掉的概率也不小,看來老媽是有選擇地遺忘。

  在眾多的親戚中,她最關心的當然還是跟自己脾性相投的大姨家的表姐呂倩。呂倩比嵐嵐大三歲,戀愛五年,結婚兩年,到去年才開始要孩子,結果一懷就是雙胞胎。

  時值她懷孕六個月,腆著個大肚子,連走路都困難,說話也不像以前那麼嘎嘣脆了,好似被千鈞壓了頂,「你也知道,我這人最不喜歡小孩。嫁的老公也一般般,可老人家非要抱孫子,那就生吧。」話沒說幾句就喘上了,「你說沒懷上女兒也就算了,竟然還一來就是倆小子!我都能看到後頭那老長一段灰禿禿的日子了。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家裡有親戚在醫院,私自去做了B超,檢出是男性雙胞胎後,呂倩就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不拉嘰的,她的公公婆婆則杵在一旁,樂得合不攏嘴。

  嵐嵐輕輕撫著她圓鼓鼓的肚子,無限羡慕地說:「小孩子多好玩啊,人家想要還要不到呢。你要真嫌他們多,分我一個養養。」

  呂倩嗔道:「你當是養小貓小狗呢,養小孩可沒那麼容易的。」她想了一想,表情有點兒肅然,「說真的,等孩子生下來,我可能需要大姨過來幫忙,你覺得行不行?」

  她嘴裡的大姨就是嵐嵐的母親雲仙。自從那家集體所有制工廠倒閉後,她就長期內退在家,整天除了燒三頓飯、收拾收拾家務外,也沒什麼可忙的。

  嵐嵐爽快地說:「有什麼不行的。她閑著也是閑著,巴不得有點兒事幹幹。」

  呂倩安心之餘,還是免不了發發牢騷,「主要是我媽身體不太好,心理承受力又差。我婆婆雖然能幹,脾氣又差著點兒。而且,我跟別人沒法比啊,我兩個孩子呢……」

  年初五,嵐嵐受邀去參加初中同學畢業十周年聚會。在市中心的一家規模中等的餐館裡辦了三桌,那家餐館老闆是當年班裡一個成績特別差的同學。

  更令嵐嵐訝異的是,當初一幫見了老師就抬不起頭來的差生,如今幾乎個個混成了老闆級人物,油頭粉面,無比光鮮。而不少靠讀書發展起來的同學,譬如她自己,要麼進了機關單位,要麼進了企業,守著一份吃不飽也餓不死的薪水死氣沉沉地撐著。

  這世道……她又感慨起來!

  在緊張的高中生活和爛漫的四年大學後,嵐嵐對於初中的記憶已經漸趨模糊,畢竟十年不見了,不少人簡直有面目全非的感覺。但似乎嵐嵐的變化不算大,因為很多同學一眼就認出她來,還特熱情地跟她打招呼。當然,大多數同學都只記得她當初的名字——趙嵐。

  趙嵐之所以成為今天的趙嵐嵐,純粹是被高中同班的一個同名同姓的男生給「摧殘」的。那男生的「Lan」是「波瀾壯闊」的「瀾」,但讀起來可都一樣。趙瀾是有錢人家的子弟,還是他爸塞了錢才得以讓他進了這所競爭激烈的學校。那男孩成績差不說,還老愛惹是生非,在學校很有名氣。只要有人叫喚「趙Lan」,都會惹來眾多嫌惡的目光。嵐嵐深受其苦,一怒之下,給自己的名字添了一足。

  嵐嵐手忙腳亂地應承,背轉身就立刻偷偷查通訊錄,繼而恍然大悟——他不是那誰誰誰嘛!怎麼自己愣把對方的名字給忘了,太不應該了。

  要好的幾個女同學雖然這些年聯絡漸疏,但一見面就不分青紅皂白地一通互誇,很容易就把從前朝夕相伴的親熱感覺給勾出來了。

  男同學們則個個面露曾經滄海的神色,仿佛分別的這十年間把什麼酸甜苦辣都嘗過來了,一個個特深沉。

  細想起來,初中生活還是比較枯燥的。懵懂的歲月,做不完的作業,每次考試必排名次,幾人歡喜幾人愁。那時候總以為日子冗長得看不見盡頭,沒想到一晃就過去了。

  望著席間的同學們不再稚嫩的笑顏,嵐嵐深切體會到了時間的神奇功力。

  這次會面,最令嵐嵐滿意的是相當一部分同學都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甚至小一半同學都還是單身。她身處其中,非常心安理得,一點兒也不顯得突兀。

  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最重量級的人物通常都是壓軸登場,現實生活中居然也是。

  當衣冠楚楚的夏鵬在眾同學的千呼萬喚中終於出現在門口時,嵐嵐的眼睛立刻瞪得不能再大——這還是當年那個坐在自己前面,整天半閉著一雙小肉眼似睡非睡的小夏鵬嗎?

  聽到她難以置信的質疑,坐在一旁的女同學斜了她一眼,「當然是夏鵬!夠帥吧?人家現在是IT精英,自己開公司呢!」

  良久,嵐嵐緩慢地舒出一口氣——終於有人給成績好的乖寶寶長臉了!

  「哎,他有女朋友沒有?」嵐嵐發誓自己問這個問題沒別的用意,純粹是不經大腦思考的、類似於職業病似的一般疑問句。

  女同學撲哧一聲笑出來,「聽說還沒有。怎麼,你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嵐嵐乾咳一聲,很為自己的造次懊惱,趕緊否認,「當然不會,我從來不找比自己小的男生!」

  「切,他不就比你小倆月嘛。」

  「小一天都不行!」

  夏鵬一進門就被鄰桌的幾個男生不由分說地攬了過去。他們團團圍著夏鵬,急不可耐地打探生意經。

  嵐嵐遠遠望著夏鵬那氣定神閑的模樣,覺得他還真有幾分老闆的派頭。而他的受重視程度也充分體現出大夥兒對掙錢的熱情。

  沒多久,因為夏鵬的到來而引起的騷動平復下來。嵐嵐他們這桌正在聊上學那會兒的趣事,綽號叫小黑的某同學敲著筷子,揭另一個高個子男生的短,「當時是你吧?是你把鞋直接扔到朴老師講臺上去的吧?」

  那個大男生還是跟從前一樣憨厚,胖胖的臉漸漸緋紅,手一指斜對面的某男生,替自己爭辯道:「鞋是我的,不過不是我扔的,是喬明!不信你問他去。」

  那個經典的場面嵐嵐也至今還記得。下午的政治課上,一眾學生昏昏欲睡,只有朴老師那帶著磁性的嗓音催眠曲似的迴旋在教室上方。等他回身寫完一行板書再轉過來時,只聽咚的一聲悶響,一隻擦得鋥亮的寬頭皮鞋直接飛到他講臺上,嚇得他很失態地往後一跳,左右環顧,結結巴巴地問:「誰?誰幹的?」

  台下寂靜無聲。當然,偵破工作一點兒也不難做,看誰腳上少只鞋就一清二楚了。但懶散的同學們被這一出給徹底驚醒了,猶如打了一針強心劑,睡意皆無。

  嵐嵐身邊的女孩此時開口道:「我去年在超市還見著朴老師了呢,頭髮白了好多,他說再幹兩年就要退了。」

  有人開始把矛頭指向嵐嵐,「還有她,自習課上帶頭跟幾個女生在教室裡踢毽子,弄得塵土飛揚的。班主任進來一審問,別人都還沒吱聲,她就先站起來承認了,結果被罰站了一節課,哈哈!」

  嵐嵐臉紅了紅,大言不慚地說道:「誇我呢吧?我這是犧牲咱一個,幸福其他人啊!」

  「那倒是,嵐嵐就是特仗義!」

  「嗨,現在這社會就不能這麼來了。嵐嵐,你要再這樣可不成,槍打出頭鳥,會吃虧的……」

  話題越扯越遠,越滾越多,十年間的新聞濃縮在兩個小時的聚會中分享,濃度可想而知。

  小黑不知為什麼事不順心,喝多了,拍著桌子感慨,「咱們這一輩也算是真倒楣,什麼壞事都讓我們趕上了。打生出來,就趕上個生育高峰期,還被冠以第一批獨生子女的稱號,被上一代的人罵'自私'、'小皇帝';辛辛苦苦讀了這麼多年書,好容易熬到高考了,大學又開始搞並軌,學費他媽的一下子比從前翻了幾番;讀完大學出來更是兩眼一抹黑,國家不包分配了,自己上人才市場找出路吧。名牌大學畢業的還好些,像我們這樣的,就混個普通高校的二本,如果沒有家裡父母上天入地給找條門路,現在估計還喝著西北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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