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英寸(109)_右耳

一〇九

　　從解放前的"上只角"、"下只角"到如今的"內環"、"外環"，對於"地段"一詞，這個城市的人向來有著極其清晰的評判標杆，一個簡簡單單的家庭住址就可以引申出關於戶口、收入、家庭背景等林林總總無數推斷，以至於讓人在凡是要提及住處的情況下都不得不三思而後行。

　　張冠群一直深信自己是個眼光精准外加運氣不錯的人，2003年決定買房的時候，妻子認為應該遵守"有多少錢、辦多少事"的原則，買個不用貸款的兩居室就好，是他毅然決定貸款四成，拿下了這套地段相當不錯的三室兩廳。如今貸款已經提前還清，而房價卻已漲到了當年價格的三倍！每當張冠群早晨上班經過那些在社區裡跑步的洋人時，總會有種顧盼自雄的豪邁感。

　　房子有了、車子有了，只要位子再能往上升一升，他這輩子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不過最近台裡的情況十分微妙——比如李明依的合約遲遲沒有下來，再比如週一上午才進辦公室就被那位女副台長叫去聊了好久的天！

　　整整一個半小時，話題是從頭到尾的不著邊際。對美劇、韓劇受歡迎的看法；談話類節目究竟有多少生命力；曲藝節目受眾群的不斷萎縮……張冠群一邊侃侃而談一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在提到當下流行的"潛規則"以及行業內的不正之風時，他的心裡還是微微瑟縮了一下，好在女副台長也就是一帶而過，跟著又提到了台裡對《玩轉星球》這檔新節目的重視！

　　這個話題總算是搔到了癢處。張冠群將《玩轉星球》的籌備工作詳細地介紹了一番，安氏國際大額廣告合約的提前到位讓他底氣十足。

　　"我們的特約節目策劃曾經做過《美國偶像》和《決戰時裝伸展台》，一定能夠將每一期的活動打造得妙趣橫生，"張冠群自信滿滿，"我敢打包票，《玩轉星球》一定會成為咱們台的王牌節目，衛星頻道那邊已經在和我們商量，看能不能在他們那邊做延遲一周的播出安排。"

　　女副台長頻頻點頭，微笑地道："我聽說，節目主持人也定下來了？"

　　張冠群略一遲疑，點頭道："是的，已經通知她今天上午來台裡簽約了。"

　　手機在口袋裡不斷振動著，張冠群一看是李明依打來的，毫不猶豫地就掐斷了——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會在女副台長的面前接李明依的電話的。

　　"主持人可是節目的靈魂啊……"

　　"這一點您放心，我們足足用了三個月才定下了現在的主持人選。"

　　"哦，都有什麼標準呢？"女副台長饒有興趣地問。

　　副台長什麼時候也開始關心一個籌備中的新節目了？

　　張冠群心裡疑惑，嘴上卻立刻道："除去慣常的筆試和麵試，我們還特意增加了一個短片競賽的考核環節，每一位候選人都拍攝了一部十分鐘左右的短片，以介紹一個地方為主題，這樣可以讓我們從語言、神態、靈活度等各個方面考察候選人的綜合素質。"

　　"很好……"女副台長笑眯眯地道，"看來最後勝出的那位候選人一定很不錯了。"

　　"是的，"張冠群略有些不自在，"最後勝出的主持人，曾經是《飛躍換日線》的主持，在觀眾心目中也享有一定的知名度，各方面的條件也都很突出。"

　　他刻意地回避了提起李明依的名字。

　　手機又響了，這次連女副台長都注意到了："怎麼不接電話呢？"

　　張冠群已經用手指將電池板掰松了，打開螢幕上一片空白的翻蓋手機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番，邊苦笑邊搖頭："現在的保險推銷真的是無孔不入，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知道我的號碼的，從昨天就開始不停地打騷擾電話了！"

　　"的確是挺討厭的！"女副台長用一低頭看表的動作示意談話可以結束了。

　　這幾天張冠群一直在回憶著星期一上午的整場談話，女副台長說話的語氣和表情全都被他細細地揣摩了一遍，感覺就像是個普通的工作彙報，似乎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但這個彙報的時間和提問物件卻又讓張冠群有些心神不寧。

　　難道這是對副台長候選人的考察之一？張冠群忍不住又想起台長對自己的勉勵和期許。

　　應該沒有什麼漏子吧？

　　李明依的合同始終沒有落實，她整個人也像突然消失了一般音訊全無。《玩轉星球》的製作人惱火地向他抱怨主持人一直不能到位的問題，人事部也只是說最近台裡的合同在做一些條款限制上的調整，所以這段時間的新人簽約都要暫時延緩。

　　張冠群不斷擺弄著手機——整件事像是被罩上了一層迷霧，怎麼也看不透，而他礙于自己和李明依的敏感關係，也不敢動用人脈去打聽消息。這更讓張冠群的情緒壞到了極點。

　　分機清脆的鈴音忽然響起，張冠群定了定神，才接起電話："喂……啊，吳台長！"

　　"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台長的命令短促而直接，讓張冠群在電話掛斷後還愣了好一會兒。

　　"吳台長……金書記？"張冠群在推開台長辦公室的門後，立即被眼前的豪華陣容嚇了一大跳。除了台長，連黨委金書記也赫然在目，究竟是什麼事，需要這兩位元電視臺的最高領導同時出動！

　　作為市電視臺的一把手，吳台長剛剛五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候，用啫喱水打理過的髮型，搭配一件藏青色的拉鍊夾克衫，樸素中透著無比的精神。

　　"老金……你看……"

　　"你來說好了！"金書記坐在一邊的沙發上，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目光卻一直在張冠群身上打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霎時間充滿了張冠群的全身，心裡的惴惴不安讓他的屁股又往沙發邊沿挪了小半寸。

　　"那就我來說吧……"吳台長揉了揉額角，似乎他即將要說的這件事頗讓人為難，"那個……老張，你先看看這個吧。"

　　張冠群接過吳台長遞過來的一個信封："這是……"

　　"你先看，看完我們再說。"

　　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都是用電腦打出來再粘到信封上的，張冠群看著上面"吳作棟親啟"五個字，心裡又是一陣沒底。

　　寫信的這個人說話十分直白，連一句寒暄也沒有，直奔主題：

　　"貴台文藝頻道總監張冠群先生，與原《飛躍換日線》節目支持人李明依小姐長期有染，他們的親密關係曾被無數人親眼目睹！"

　　"對於張冠群先生的私生活，我們無權置評，但張先生利用職權，暗中幫助李明依小姐獲得《飛躍換日線》主持人資格卻讓人感到無比憤慨！"

　　"電視節目的製作是嚴肅的，作為深受觀眾喜愛的主持人，也絕不應該通過這種骯髒的手段而產生，這是對廣大觀眾的侮辱，也是電視臺的恥辱！"

　　……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