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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他問他是誰。其實她根本不在乎。在方燈心中,他只是她的小七,與姓氏無關,與血緣無關,與一切無關。

  「我爸爸已經化成了灰,沒有人知道這樹下埋著什麼。相信我,你永遠都是傅鏡殊。」她對身邊的人說。

  「我是嗎?」他輕輕吐出這幾個字。

  月色蒼白,如同在人的臉上撒了一層薄薄的鹽霜。方燈很想伸手去觸碰這層霜染下他的面頰。

  她不可抑制地去想,如果他不是傅鏡殊,他們又會怎樣?不不不,只要他快樂,她願意他是任何人。

  「你相信我嗎,小七?我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活著的最後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你信不信我會替你把這個秘密守到我死的那一天?」

  傅鏡殊低頭,學著她的樣子慢慢把土填了回去。

  「方燈,如果要說心裡話,我會告訴你,別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他將手下的土壓平,轉頭對她笑了笑,「可是你就是另一個我自己。」

  方學農死後,島上的街道辦事人員也一度來慰問過方燈,她未滿十八歲,按規定在父母雙亡,沒有親戚可以投靠的情況下,可以暫時入住聖恩孤兒院,直到成年。

  傅鏡殊曾提出讓她搬進傅家園,老崔也默許了。但方燈沒有這麼做。

  那件事沒過多久,她就聽到傅至時喊她」綁架犯的女兒」,人們津津樂道於這樁島上大案時,也免不了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方燈自嘲地想,從」酒鬼的女兒」到」綁架犯的女兒」,這算不算是一種升格呢?但是不管前一種還是後一種稱謂,當著別人的面,她或許都應該離傅七遠一點。沒有人樂於看到被綁架的人和綁架犯的女兒混在一起,而且親密無間。

  更為離奇的是,傅家那個姓陸的律師在處理完綁架案的事之後找到了方燈,他說他一直想要個女兒,如果方燈願意,他可以做她的養父,給她一個新的家。

  方燈當時的表情無異於聽到了天方夜譚。傅七出事之前,她和這姓陸的人從無交集,他為什麼會想要收養她?即使他想女兒想瘋了,她已經十六歲,很快就將成年,早就不是最適宜收養的年紀。

  方燈靠在渡口的欄杆上,聽著渡輪離岸的聲音,直言不諱地向律師說出了她的疑惑。

  在她看來,陸寧海也不像個輕率的人。這個決定想必對他而言也十分艱難。他回答道:「可能是因為你很像我的妻子,死去的那個妻子。她出車禍的時候懷著孕,我想,如果我有個女兒,長大後就應該是你這個樣子。」

  方燈歪著腦袋朝他笑,「那你找我,是做你的女兒還是妻子?」

  這個問題顯然讓律師大為尷尬。不久前島上驚鴻一瞥,他一直記得這小女孩騎在牆頭粲然而笑的樣子,那笑容仿佛觸動了他的某根心弦,以至於後來發現她捲入了傅鏡殊的綁架案,他也盡心盡力替他們把事情處理好。當他知道這女孩的父親在綁架案中死去,她現在已經孤苦無依的時候,收養她就成了他心中最衝動,但是也最堅定的一個念頭。

  他有一種感覺,方燈和傅鏡殊一樣,小小年紀,卻仿佛活了幾輩子的人。

  「你不願跟我走?我有一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兒子,你們會相處得很好。」

  方燈把被海風吹亂的頭髮掛在耳後,搖頭道:「我不想離開這個島。」

  律師有些失望,無奈地點了點頭。

  下一班渡輪來了,方燈以為他這就要走,沒想他最後又問了一句。

  「是因為這島上有你捨不得的人?傅家那孩子……你們關係很好。」

  方燈一愣,正待否認,卻又聽到律師說道:「我能夠理解你,說起來,他應該是你的表哥。你們都是孤兒,有個親人在,總覺得有點安慰。」

  方燈只是笑笑,沒有再說什麼。律師上了渡輪,她揮了揮手,送這個曾經想給她一個家的人離開。

  半年之後,這個姓陸的律師再度出現在方燈的面前。

  這時方燈已經住進了孤兒院。在老杜的閣樓上租的房子早已到期,她沒有錢再續房租。雖然傅七說過,有他一口飯就有她的,但是進入孤兒院之後,她可以領到政府的救濟。阿照是為此感到最高興的一個人,他長高了不少,性子也不似從前那般懦弱,有了方燈,孤兒院就有了點家的味道。

  從閣樓到孤兒院,其實不過幾十米的距離,只可惜她住的大通鋪房間沒有開向街道的視窗,否則她還可以看到傅七重新放回窗臺的美人蕉。

  「你現在還是可以考慮跟我走。領養手續我會辦得很快。」陸甯海對方燈說。

  這真是個固執的人,方燈暗想。

  看見她再度搖了搖頭,陸寧海卻道:「如果你不願意離開這個島是因為傅鏡殊,那如果我告訴你,他有可能要離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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