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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傅至時忽遭變故,似乎被她這毫不拖泥帶水的一巴掌打懵了,居然沒喊出聲,也沒顧上掙扎,只是呆呆地,雙眼直勾勾看著騎在他上方的方燈。

  「你過來!」方燈催促著一旁發抖的男孩湊近前來,飛快地命令道:「打他,像我剛才一樣打他,快!」

  流著鼻涕的男孩嚇得又開始抽咽。方燈氣不打一處來,傅至時開始試圖擺脫她爬起來,她用書包死死按住他的上半身,聲音也變得急促而尖銳,「我叫你打他聽見沒有!你今天不收拾他,他以後永遠欺負你!」

  男孩縮著肩膀上前一步。

  「你們敢……放開我,我整死你們。」傅至時的掙扎更激烈了,方燈在體力上並不能與一個同齡男孩抗衡,靠的不過是偷襲取巧和一股子狠勁才暫時制住了對方。

  「沒出息的東西!他看見你了,你打不打他,他以後都要整你!」方燈氣喘吁吁地朝男孩喊道。她這句話起到了作用,瘦弱的男孩猶豫了一瞬,手忙腳亂地跪坐下來,用半邊身子替方燈壓住了傅至時揪她頭髮的一隻手,閉上眼睛,以一種豁出去的姿態揮手朝傅至時臉上扇去,只不過那力道輕得像替他抹灰塵。

  眼看被自己視作螻蟻一般的膽小鬼也敢朝自己動手,心高氣傲的傅至時狂怒得差點沒背過氣去,騰出來的另一隻手死死掐住了男孩的脖子。男孩用盡吃奶的力扳開那只手,糾纏中用力咬了傅至時的手背,傅至時痛叫一聲。

  「你知道要怎樣才能不被別人欺負?讓他怕你!你贏了他,他害怕了,才會離你遠遠的。膽小怕痛就會被人打得更痛,一輩子翻不了身!」方燈的聲音適時出現在男孩的耳邊。

  兩個人的力量終究強過一人,男孩和方燈合力把傅至時壓倒在地,小可憐蟲仿佛也被激怒了,他一手撈起掉落在傅至時身旁的草蜻蜓揣進口袋裡,雞爪一樣瘦骨嶙峋的手握成了拳,雨點一樣朝傅至時身上招呼。

  眼看傅至時已經放棄了招架,方燈知道是時候了,她從他身上爬了起來,又扯開了雙眼冒火一般的男孩,「行了,快走。」

  他們趁著夜色撒腿狂奔,路燈在身後陸續亮起,但這光亮也驅不散激鬥過後夾雜著快意的恐懼。一路跑回到他們出發的地方,方燈扶著孤兒院門口的圍牆大口喘氣,男孩更是臉色煞白,差點連站都站不穩了。

  「你回去吧。他要是找上門來你打死不承認。沒人會相信你敢動手打他的,嬤嬤們也不會相信。他要是揍你,你就和他拼了,不過我猜他未必有那個膽子。」方燈說完,卻見那男孩紋絲不動站在原地,只嘴角動了動,似欲言又止。

  「怎麼,現在知道害怕了?」方燈擠出了一個笑容,不怪他後怕,連她現在都不確定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不過她可不怕傅至時找她算帳,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男孩吸著鼻子,嘴裡卻顫巍巍地冒出一句,「我贏了嗎?我打贏了嗎?」

  「你……」方燈又詫異又好笑,還來不及接話,卻見灰頭土臉的傅至時出現在巷口,他竟然也一路追了過來。

  「你快回去。」方燈推了男孩一把。沒想到傅至時那麼快就找上門來,是禍躲不過。

  男孩全身都在發抖,他慌慌忙忙退後了兩步,沒有躲進孤兒院,卻用顫抖著的手撿起了花圃旁的一塊石頭,縮在方燈身後。

  「方燈,你居然敢打我?」傅至時又靠近了幾步。

  「你一肚子壞水滿身賤骨頭,我打你怎麼了?」方燈譏諷道,「你不趕緊回去搬救兵,找你爹媽替你出頭,一個人追過來不怕再被揍得滿地找牙,孬種!」

  她嘴裡不留情,但正面衝突之下,畢竟對「復仇」的傅至時有些忌憚,腳下不落痕跡地也動了動,情況實在糟糕的話,她還可以跑。

  傅至時靠得更近了,路燈下他的眼角亮晶晶的,方燈凝神一看,竟然是眼淚。正納悶間,傅至時又抬高聲音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方燈,你憑什麼打我?」

  一聲控訴罷了,他沒有如方燈所料的撲上來和她扭打,反倒「哇」得哭出聲來,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想來他平日被爹媽捧在手裡,養尊處優的,偶爾跋扈,看起來張揚,臨吃了苦頭,瞬間被打回原形,哪裡有什麼彪悍勇猛的勁頭。

  方燈微張著嘴被這一幕震得一時無話,打架的時候沒有驚動人,這孬種哭起來的動靜倒引出了好管閒事的老杜走出店門觀望。

  「這是唱哪出?這不是傅老闆家的孩子嗎?你這是怎麼啦?方燈,你這小壞種又幹了什麼好事?」傅至時家境尚可,他父母算是這島上的體面人,他自己也經常慷慨地掏出零花錢光顧老杜的小店。老杜有心巴結,走上前察看,見傅至時一臉髒汙悲憤,腮邊紅腫,知他多半在方燈手裡吃了虧,又惱方燈不給他好臉色,便做出一臉心疼狀,「一定是方燈和那個死爹死媽的小兔崽子合起來欺負你。走,我送你回去,讓你爹媽找他們算帳。」

  傅至時不說話,還是流著眼淚死死瞪著方燈,仿佛要在她身上刺出個血窟窿來。

  「你倒是說句話,她是不是欺負你了?別怕,我知道那丫頭陰損著呢。回頭讓你爹媽找她那酒鬼老爹下跪賠不是……」

  「杜叔,你真會開玩笑。你看他們兩個像是能欺負他的嗎?」傅鏡殊從傅家園裡走了出來,反手掩上院門,不以為然地打斷了老杜的話。

  老杜的雜貨店雖然離傅家園很近,但一條馬路之隔,兩邊向來涇渭分明,傅鏡殊一貫深居簡出,甚至連老崔都鮮少與他們打交道,這時忽然出聲,老杜竟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接話。

  「怎麼都不說話?」傅鏡殊挑眉看向傅至時,又問了一遍,「是他們兩個把你打成了這樣?」他的語調依舊是慢悠悠的,說話間眼神卻刻意在方燈和她身後的小男孩那掃了一眼,嘴角似有笑意。那話背後的意思傅至時怎麼會聽不出來,方燈是個細挑身材的女孩,那小男孩更是瘦弱得像只小雞仔,若是承認自己被這兩個人收拾了,只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傅至時是個好勝的人,尤其在和他年紀差不多,輩分卻長了他一輩的傅鏡殊面前。

  「關你什麼事!你管好你自己吧,小野種!」

  傅鏡殊並不生氣,冷冷道:「你不叫我七叔不要緊,不過被別人聽見了,還以為你父母沒管教好你,說不定還嘲笑姓傅的一點教養禮數都沒有。」

  「你算什麼姓傅的?我爸媽都說你是小野種,你爸是個大野種,你是野種和妓女生的……」傅至時最惱火的就是傅鏡殊壓在自己身上的輩分,雖然他父母明面裡對傅鏡殊還算客氣,可他偏不把他看在眼裡。

  「好啊,這話真是你爸媽說的?我不相信,要不我們一起去找二哥二嫂,當面問問清楚。」

  傅至時當然不敢,他父母之所以對傅鏡殊有所忌憚,歸根到底是因為大房現在少不了受海外三房的恩惠,而三房雖把傅鏡殊獨自晾在這島上,但長輩們也沒說不認他,畢竟他現在是名正言順住在傅家園裡的主人。背地裡怎麼嘲笑他都可以,他們小孩子之間鬧矛盾也可以一笑而過,但當著大人的面撕破臉,傅至時絕對在他父母那兒討不到好處。

  「你說去就去,憑什麼?我爸媽才沒空搭理你。」傅至時尤逞口舌之快。

  「這不要緊。我不夠分量,下次鄭太太讓人打電話回來的時候,就由他們來問問二哥二嫂,我們三房是不是真的出了那麼多野種。」

  「呸,我懶得跟你說那麼多。」傅至時後悔自己一時沒留意被繞了進去。傅鏡殊平日裡最不喜別人叫他小野種,這次卻偏偏要在這件事上揪住不放,他父母若是知道了,只怕顧不上他在方燈那裡受的委屈,也要給他好看。

  「方燈,你給我記住!遲早我會找你們算帳!」傅至時甩下狠話扭頭就走,老杜見狀也訕訕地回了店裡。

  直至傅至時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方燈低頭,看見男孩手裡依然攥著的石頭,奚落道:「你今晚上要抱著它睡覺嗎?」

  「不能讓嬤嬤們看見。」男孩好像沒聽出她話裡嘲弄的意味,鄭重地將拳頭大小的石塊收進了黑色的布書包裡,遲疑了一會,忍不住又問道:「我們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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