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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你等著,我去給你弄點兒吃的。」鐘文欣站起身。

  醫院附近的大街上有許多小餐館,鐘文欣買了餛飩買了蒸餃,然後又返回病房。

  看到女人果真買了吃的來,曉雄有點兒喜出望外。他從蓋被下鑽出身子,半坐起來,把腦袋舒舒服服地靠在床頭上。

  「謝謝!」他向鐘文欣伸出了手。

  「不,你躺著,我來喂你。」鐘文欣端著碗說。

  曉雄愣了一下,然後便順從了。

  鐘文欣把餵飯的那套動作完成得一絲不苟。舀起餛飩的小湯勺從碗裡移出的時候,必定要在碗邊刮一下,把小勺外面的湯湯水水瀝淨了,然後才會抬起來。此時曉雄已經喉結起伏,眼巴巴地要張嘴了,那小勺卻回送到鐘文欣自己的嘴前,哈著,噓著,感覺不燙了,才慢條斯理地放到曉雄的唇邊。小勺是微微傾下去的,先讓曉雄把湯水吮淨了,隨後才喂餛飩。

  曉雄那受了傷的嘴有些腫脹,他只能用門牙一點一點地啃著,來對付湯勺裡的餛飩。那情形看上去有點兒像兔子用它的三瓣嘴啃胡蘿蔔,然而卻又不似兔子啃得那麼甜蜜,動一動就要疼得吸溜吸溜嘴。每當曉雄的嘴唇疼得顫一顫,鐘文欣的眉頭就會隨之跳一跳,仿佛兩人的神經已經聯網,可以彼此資源分享了。

  吃完餛飩,又吃蒸餃。雖然吃得很慢,但是吃得很香,等到把所有的東西全都吃下肚子,曉雄竟然吃出一頭汗來。

  鐘文欣這才直直身,捶捶腰,收拾東西。她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仿佛吃飽吃好了的是她。

  「你等著,明天早晨,我還過來。」

  離開病房的時候,鐘文欣這樣說。

  曉雄在病床上憨憨地笑了,那模樣就像一個乖孩子。

  翌日,鐘文欣懷著一種使命感早早地醒來。她讓梅姨煮了兩袋鮮牛奶煎了兩份雞蛋,然後裝進保溫飯筒,又在不銹鋼餐盒裡放了火腿腸和麵包片。

  女兒鐘蕾說,「媽媽,你到哪兒去,你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鐘文欣慈愛地撫撫女兒的頭說,「媽媽要照顧一個病人,媽媽在病房和那個病人一起用飯。」

  驅車前往市一分院的路上,鐘文欣急切地踩著油門。她心裡有點兒忐忑不安,她懷著一個難以捉摸的懸念:那張病床上還有沒有曉雄呢?

  ——也是這樣的清晨,也是這樣帶著飯盒匆匆趕往醫院。當鐘文欣推開病房那扇門,卻看到韓冰的那張病床是空的。她走過去查看,發現床頭上原本掛著的病人的那張卡片也不見了,仿佛這間房這張床從來也不曾住過一個名叫韓冰的人。

  鐘文欣到護士站去打問,值班護士告訴她,病人昨晚辦了出院手續。當然當然,病人正需要治療;當然當然,條件更好的醫院汀州還有很多,外地也有很多,可以去北京,也可以去上海……

  那張空置的病床就像衣櫃裡的樟腦掛盒,而韓冰就是盒裡的樟腦球,他從鐘文欣的生活中揮發得無蹤無影了。

  曉雄是不是也會揮發掉?鐘文欣沒來由地焦慮著,她從電梯間走出來的時候,趔趄了一下,差點兒把手中的飯盒掉下來。及至來到病房前,要伸手去推房門,心裡竟有一種宿命似的怯懦。

  鐘文欣戰戰兢兢地推開門,一眼就看到曉雄實實在在地躺在病床上,這才釋然地長舒了一口氣。鐘文欣輕快地向床邊走去,曉雄忙用雙肘半撐起身子,想要坐起來。鐘文欣說,「別動,別動,我來,我來。」

  曉雄也就做著木偶,由她擺佈。

  鐘文欣興致勃勃地忙碌著,她將曉雄扶坐起來,用枕頭墊靠在他的背後,這才開始餵飯。她用小湯勺舀起牛奶,先在碗邊蹭了,又在她的嘴邊蹭,然後才喂進曉雄的嘴裡。那情形就像是一套繁瑣的程式,由鐘文欣表演得十分到位。

  喂完了牛奶,又喂煎蛋,喂麵包。等到把病人喂飽了,鐘文欣自己才隨便吃了幾口,算是對付了早餐。她雖然覺得有些疲累,然而心情卻很暢快。仿佛多年未了的心願,此刻得到了補償。

  午餐和晚餐也如法炮製,都由鐘文欣親自駕車,送到醫院。

  鐘文欣很快就發現,她近來的生活因為要去醫院照料曉雄而變得格外充實。

  每天晚上臨睡之前,鐘文欣都要給梅姨安排翌日三餐的食譜。第二天清晨,鐘文欣就要匆匆起身,趕往醫院。八點鐘的時候,她已經坐在公司裡打點她的生意了。雖然事務繁雜,要應付的客戶很多,但她還是會忙裡偷閒地往醫院打個電話。

  剛剛十一點鐘,鐘文欣就離開了公司。她開車回家,帶上梅姨做好的美食,興沖沖地去給曉雄送午餐。

  下午的時間讓人覺得很慢,鐘文欣坐在公司的大班台前,看著窗外的太陽像樹葉一樣,似乎總是掛在同一個地方。看著看著,天色就暗了,她的心裡卻隨之敞亮起來。就像太陽急急地要下山一樣,鐘文欣也是急急地出門,開上車就跑。

  不厭其煩,不辭辛苦,一日三餐鐘文欣都是守在曉雄的病床前,和曉雄一起吃的。女人把事情做到這般地步,曉雄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曉雄樂得逢迎,樂得舒服,只做順來順受罷了。

  曉雄受的不過是些皮肉傷,雖說流了血縫了針,然而恢復得很快。那天晚上,兩個人一起用完飯,鐘文欣正收拾著保溫筒往袋子裡裝,曉雄忽然開口說,「從明天起,你就不用來送飯了。」

  鐘文欣停下來問,「為什麼?」

  「醫生通知我,明天出院。」

  鐘文欣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向床上擺了擺手。

  曉雄就乖乖地上床躺下,然後鐘文欣就坐在床沿上,開始輕輕撫著他的手。那情形就像曉雄仍舊是傷重不起,仍舊需要鐘文欣在床前陪著,細心地照料他的起居。

  鐘文欣喜歡這樣,鐘文欣已經習慣了這樣。

  曉雄那天很晚才入睡。清晨,他睜開眼睛,腦袋裡浮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今天早晨吃不到那女人送來的牛奶和麵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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