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為誰憔悴 | 上頁 下頁
一六


  「蛋糕盒上應該有蛋糕店的地址,店裡的人或許會記著訂蛋糕的人的模樣。還有,那人或許會在訂單上留下名字的。」

  鐘蕾的心悸跳了一下。哦,其實並不複雜,自己為什麼就沒有想到!

  「哇,你的指點真是讓人心明眼亮呢。如果有一天我的朋友找到了她的父親,她該怎麼謝謝你呢?」

  「不用了,只要她快樂,只要她快樂地給我唱支歌就行。」

  「好吧,就讓她給你唱支歌,就讓她給你唱那首《詩意》。」

  「她唱的時候應該有伴奏。你說過你家裡有鋼琴,你說過為了有一天能為我伴奏,你決定好好學學它。」

  「是的是的,王子,我會彈起鋼琴,讓她為你唱那支歌。」

  鐘蕾的眼前變得朦朧起來,她仿佛看到了一幅快樂而幸福的情景:客廳裡的吊燈璀璨而明亮,黑馬王子就站在光影裡,聽她彈著鋼琴唱著那首纏綿悱惻的《詩意》。

  比都市人更都市

  汀州市經濟開發區的十八洞高爾夫球場是韓商投資興建的,那裡引進的草坪就像毛毯一般細密而富於彈性。球場的附設建築是清一色的圓木屋,那些遠道運來的紅杉原木粗粗地鋸斷了,然後仿佛不經意地一壘一搭,就成了一座座木房子。紅杉橫斷面的年輪一波一波地蕩開,猶如湖水的漣漪。原木周身裹著的樹皮斑駁陸離,望上去仿佛依舊在氤氳著大森林的氣息。汀州獨一無二的高爾夫球場要的就是這種獨一無二的情趣,要的就是這種獨一無二的品位。

  前不久一個偶然的機會,曉雄陪著一位富婆來這裡玩了一次高爾夫球。整整一個下午,曉雄都在那裡起勁地揮動高爾夫球棒,可是討厭的小球居然一次也未能滾進球洞裡。曉雄的動作和表情想必有些可笑,逗得那位富婆開心不已。就是在那一刻,曉雄給自己派定了新任務:一定要學會打高爾夫。

  自從把雙腳邁進都市,曉雄就在心裡拿定了主意,要把都市所有的時尚都披掛起來,讓自己從頭到腳都成為都市人。

  此刻,曉雄正坐了計程車前往經濟開發區的高爾夫球場。快速道兩旁的景物飛快地在他的眼前掠過,新建的樓群富麗而華貴,相形之下那些間或夾雜的低矮的農村土屋就愈發顯得貧賤了。這種刺眼的落差使得曉雄心裡生出許多感慨,他不由得想起了阮珊那個娘們兒說他的那些話。

  他媽的,老子就是箕山人!他媽的,老子就是愛說「麵條日(子)!他媽的,老子就是「棗樹疙瘩瘤」,就是吃過大苦掏過大力啊!

  箕山是數得著的偏遠窮困小縣,石家坡是箕山縣數得著的偏遠窮困小村。石大川家呢,石大川家是石家坡村數得著的窮困戶。

  石大川家本不會那麼窮的,窮是被病拖累的。父親做著鄉村小學的代課老師,多多少少也有些錢,可是那些錢都變成了永遠也買不完的藥。先是母親有肝病,臉變黑了,渾身的皮都跟著黑,胳膊和腿越來越細,肚子卻一天天鼓起來。每住一次醫院,家裡就像被賊偷了一回,鍋裡和碗裡的飯菜少了,全家人身上可以換穿的衣服和鞋子也少了,幾乎難以為繼。

  石大川忘不了母親那張無奈的臉,忘不了母親咬著牙惡狠狠地念叨,「我怎麼不死呀?我死吧,死……」

  聽了母親的話,石大川就抱著母親的腿哭。「娘,你不死,你不能死。」然而在他心底最隱秘的旮旯裡,卻有一個聲音在嘟噥,「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那個聲音熟悉而又陌生,那個聲音讓他像打擺子一樣駭怕。

  這個家已經不堪承受了,老天爺卻還不停手,老天爺讓父親後來也得了肝病。老天爺一定是沒有心肝的,老天爺如果有心肝,就不應該這樣!

  石家坡的村外有一孔磚窯,從九歲起,石大川就在窯上打零工了。他幫襯著挑水踩泥托坯,他湊跟著裝窯出窯。挑水的木桶大呀,比他的兩個腰還粗。木桶裡的水也就是蓋著個底兒吧,他就直不起腰了。直不起腰就邁不出步子,他強掙著直起來,直起來……裝窯的土磚坯每塊有五六斤重,大男人們一搬就是八九塊,可是他搬起兩塊來胳膊和手就覺得撐不住。托坯和裝窯還算不得啥哩,頂要命的是出窯。常常會趕上客戶急著要貨,於是就得搶窯。那時窯溫很高,人披著濕麻袋進去,過一會就烘得像塊烤軟了的熟紅薯。

  石大川記得自己出事那回是個五黃六月天。在那種天氣裡,狗子還知道躲在樹陰下伸著舌頭喘氣呢,可是他卻披著濕麻袋鑽進了悶罐似的磚窯裡。幾個來回他就喘不上氣了,渾身上下水淋淋的,像是剛剛在熱鍋裡焯水後撈起的綠豆芽。還有那些彌漫著的粉塵,它們像數不清的蠓蟲一般往他的嘴巴和鼻孔裡鑽。

  「咳咳咳」他不停地咳嗆著,眼前一黑,幾乎要栽倒。

  不能倒,不能倒!娘在衛生院掛瓶呢,娘在衛生院掛瓶呢……他在心裡給自己打著氣。

  他拼命挺著,他要每天給娘掙回三塊錢。

  挺著挺著,他漸漸麻木了,仿佛在磚窯裡進進出出的不是他,而是別的什麼人。

  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倏然而至,他覺得自己輕飄飄地飛升了起來。飄在天上就覺得身子不當家了,旋來轉去地沒個著落。天是黑糊糊的,依舊熱依舊悶,依舊憋得人透不過氣。

  終於下了大雨,嘩嘩啦啦地淋著,好痛快。

  他睜開眼,看到爹在哭喊,窯主和幾個夥計都精疲力竭地望著他。

  原來他方才已經死過去了,整整澆了五桶凉井水,這才活轉過來。

  他媽的,老子可不是吃過大苦掏過大力嘛!

  ……

  計程車在高爾夫球場前的泊車坪上停穩了。這兒沒有石大川,這兒只有曉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