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為誰守身如玉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我們各自向自己的方向努力,走了那麼久,有一天卻被告知,我們已殊途同歸的回到原點,這是你和我,都接受不了的殘酷。

  「成雅,我希望你對我坦誠,可我又真害怕你對我坦誠,我怕有一天,你看著我,對我說,蕭程,我發現我從來沒有愛過你。那時候,你說,我怎麼辦?」

  「……」

  「成雅,有些事你從來不告訴我,你受的委屈,你擔的心事,你最脆弱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如果不是林哲,呵,林哲,真諷刺,如果不是他告訴我,我都不知道有周明宇這個人的存在,他那樣對你,你都不讓我知道,成雅,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已經決定接受我?」

  「……周明宇的事,是林哲告訴你的?」

  「我也希望,是你告訴我,可是你只是用那麼可笑的謊言敷衍我,成雅,你真是傳說的鈍刀子,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我低聲說,自己也覺得這個詞可笑。

  「對不起,呵,對不起……」他重複這個詞,似乎終於承受不了它的重量,整個人往後靠到牆上,脆弱到,碰一碰就會坍塌。

  「蕭程。」我伸手試圖去拉他。

  那幾根指頭卻如利刃,刹那將他穿透般讓他痛苦不堪,竟至於讓他支援不住,沿著牆慢慢坐倒下去:

  「成雅,我很累,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好不好?」

  我無力的看著他,淒涼如滾滾的潮水,洶湧地把心淹沒到頂。憑著這窒息的靈魂,我能如何安慰別人?

  我只能離開,留他一個人。

  我麻木的沿著醫院外那條大街往回走去,有計程車在我身後熱情的鳴笛,我連頭也懶得回一下,司機終於失望,呼嘯而去。

  又有車在後面按響喇叭,只是這一次非常短促,我仍沒有理會,這輛車卻非常耐心,一直跟著我,直到轉角處,我略微回頭,才看見它的全貌。

  我停下來,它也跟著停下來。

  我直瞪瞪看著車主打開車門,下車,走到我面前。

  「上車好嗎?」

  我真的跟著他上了車,坐到副駕駛上,他關上車門,發動。車發出轟鳴聲,加速。

  夜幕中路燈發出的柔和光線連成一片,伸開最細小的觸鬚,融融的在我眼前纖毫畢現。天橋上白日裡看上去灰暗冰冷的鋼精混凝土,此時每一寸都被染上這樣的昏黃,溫暖的,脈脈的,觸手可及的。

  可是我只感覺冷,冷,冷,冷到骨子裡的冰涼,

  「你想去哪裡?」駛下天橋,林哲問道。

  他的問題我裝作沒有聽到,寒冷終於順著我的喉管爬上來,蜿蜒到每一個字上面:「林哲,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成雅……」

  「夠了!我受夠你了!我好不容易平靜一點,好不容易!你為什麼要來招惹我!這三年你跑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寢室樓下,我一直哭到幹嘔,最後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一連多少天,吃個飯都會突然淚流滿面,大庭廣眾的不能哭出聲,就只好拼命咳拼命咳,有時候把喉嚨都咳破了,到現在還有人叫我癆病鬼……經常在夢裡,抽噎抽到自己差點窒息,被噩夢魘住,怎麼都醒不過來……這些時候,你都去哪了!啊,你去哪了!現在我終於熬過那段艱難歲月,有勇氣重新開始,你就來惹我!你就來惹我!你到底要做什麼!林哲……你到底……要……」壓抑的情緒全面爆發出來,說到最後卻語不成句,斷斷續續。

  呵,原來我在哭泣,近乎被逼到絕境的歇斯底里。

  淚眼模糊中,我看見林哲握住方向盤的手,骨節全部凸出來,帶著幾乎是猙獰的力度,卻散發出疼痛到極點的氣息。

  我竟然覺得瘋狂的快意,差一點就有尖利的笑聲如斷骨,戳破理智的皮囊血淋淋刺出,你也疼嗎?林哲,是怎麼樣的疼法?告訴我!

  是的,這個男人,從前我是愛的,現在只覺得恨,是熱望著用我的牙齒,一層層穿透他的皮肉鮮血,陷到他的骨頭裡去的恨,三年前也不曾有的巨大恨意,瞬間滔天,湮滅一切。

  其實明明是深恨歲月,深恨回憶,深恨這明白其中的無奈,自己卻不得更改。卻只能轉而對他這和我一樣不得救贖的無辜,刹那就所謂徹骨。

  是的,就這樣把你一口口吞下去,才能真正擁有你吧。

  我終於明白這樣的感受。

  無可回頭

  我如何能控制這突如其來的,吸血鬼一般的欲望?我只能尖銳的叫喊:

  「停車!停車!」

  他真的猛一個刹車,車停在一處不知名的廣場。

  隔著車窗,可以看見,不遠處有人在倒著走路,甩著手,一邊和旁邊人談笑風生。

  是的,這樣涼風習習的春日夜晚,本就該如此從容安樂。

  可是,我卻在這裡,被那些前塵,壓的透不過氣。

  伸手去扭車門把手,還沒來及轉動,手臂就被人握住。

  我轉頭瞪住這個男人,你要做什麼?你到底要做什麼?

  「成雅,我們……」

  冷笑聲如同有自己的意識般湧上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有別的反應。無名業火正燒灼的我疼,從每一個毛孔,透出攻擊的本能。

  「我們!哪來的我們?現在我和蕭程在一起,你不要搞錯了,林先生!」

  「還有,你有什麼權利對蕭程說三道四!什麼周明宇,你真當你自己是救世主嗎?我們的事,不要你來插手!」

  「我拜託你,別再來煩我。你聽見沒有?」

  這樣浸滿惡毒的話語,在平日,恐怕就是對一個路人,也不會輕易拋擲,可現在面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午夜夢回的身影,心中柔軟到不可碰觸的部分,卻可以想到什麼,就肆無忌憚地向他刺過去。

  現在的我,只願意傷害他,看到他越來越苦痛的眼神,我就快樂,如魔鬼般快樂,如烈火般瘋狂,同時如亡魂般絕望。

  「沒話說了?那麼放開我。」已經有更加冷酷的話溜到唇邊,只等他不肯鬆手,就要如耳光般響亮地打在他臉上。

  可是他聽話地放開我,空無一物的手指縮回去,姿態安靜而無助。他在這一時刻,仿佛丟失了所有的語言和表情。

  我的牙齒緊密地合進嘴唇裡,轉身擰開車門。

  有涼爽的風吹過來,有溫熱的鮮血沿著嘴角滴下來,有車發動的聲音傳來。

  那有如受傷猛獸嘶吼般的轟鳴消失之後,我在原地蹲下,在南方三月溫暖的夜晚,劇烈的咳出來。

  那樣渾噩的暗夜裡,我以為我已失去知覺,為什麼卻還能聽到聲音?

  這樣的聲音,不以分貝計量,它微弱如私語,沉靜如歎息,卻聲聲入心,就算你逃到最深處的夢鄉裡,也擺脫不去。

  我被它折磨,輾轉反側。

  鬥爭的那樣辛苦,終於醒轉,漆黑如地獄的深夜裡,我發現面上的淚痕還沒有涼透。

  我得做什麼,是的,我得做什麼,不然馬上就要在無邊的昏盲裡瘋狂。

  來不及披一件衣服,就匆忙翻身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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