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食物鏈(31)_安逸

三十一

　　劉治國更加深信遂心是舒喻那不見面的心靈密友："如今，再也沒有這樣一雙眼睛靜靜看著我。我還清晰地記得，這雙眼睛裡深切的感情，有時候是欣賞、有時候是仰慕、有時候略微憂傷、有時候帶著笑意，有時候俏皮，更多時候是那樣赤裸裸不加掩飾的愛！"遂心忍不住在心裡歎氣。是，可如今，這雙眼睛，再也不能看向自己的愛人。可見，不管愛一個人也好，恨一個人也好，都得活著才能做得到！

　　車開出城一個小時，便到了青城山一座靈秀靜寂的墓園。走進去，整個墓園靜悄悄的，自有一種肅穆與蕭條。因為不是清明這樣的旺季，這裡人煙稀少，一座座死氣沉沉冰涼的墓碑，紋絲不動地立在那裡，它們所代替的，統統是曾經會哭會笑，會生氣會開心，充滿七情六欲，會呼吸有心跳，活生生的人。

　　舒喻的墓碑，由雪白大理石堆砌而成，十分乾淨素雅，不像周圍那些墓碑，上面琳琅地寫著逝去者的生平，即便是簡單業績也被誇張成豐功偉績，十分熱鬧，如同我們多欲而短促的人生。人生短短數十年，不知道每天要面對多少事情，豈是一張墓碑能寫盡的？而舒喻的整個墓碑上只有"愛妻舒喻靜好"六個字，然後下面是劉治國的署名。墓前有一束還沒開敗的白色玫瑰。剛走過來，墓園管理員便走過來與劉治國打招呼，可見兩人十分熟稔。原來，由劉治國支付一筆錢，管理員每週在舒喻墓前換一束白玫瑰，他要她身邊四季都有心愛的鮮花陪伴。

　　遂心對舒喻拜了拜，然後把整束玫瑰放在墓前，劉治國也將帶來的玫瑰放在一旁。兩個人靜默地立在那裡，良久都不說話。遂心分明還記得之前採訪舒喻的每個生動細節，可是如今，伊人已逝，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人了。活著的人，自有活著的人的情欲煩惱，誰還會時常將一個已故之人掛在心尖？即便是劉治國，恐怕過了這段時期，若還能隔三差五地想起她，已經可以稱為情聖了，活著呼吸是多麼重要啊！

　　遂心覺得每個人在生的時候，都應該到墓地來看看，也許思考問題的方式又會有新的方向。這一刻，遂心不知道舒喻是否正在下面，抑或上面，睜著她那雙通透黠慧的眼睛，看著他們。也許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斷有人死亡，又不斷有人降生。隨便哪個人離開，很快就會有新人來填空當。如同乘公車，只要有人一離座，立即有人補上。劉治國始終一言不發，可是細心的遂心還是發現他的眼圈紅了好幾次。遂心裝作沒看見，但同時也不敢輕舉妄動，提任何問題。

　　離開墓園時，劉治國情緒已經恢復，但依舊有些低落，只是不知道失去了舒喻，他的餘生是否會永遠興致不高，或許很快會有新的人來讓他的情緒高漲吧！不知怎的，遂心想起了劉治國家鞋架上那雙玫瑰紅的高跟鞋。心裡突然不舒服起來，連帶對劉治國原本的一點點同情都消失了。也許舒喻的死，這個人就是始作俑者。

　　"關遂心，你上次說舒喻有些談到我們的郵件在你那裡，你什麼時候能發給我看看呢？我十分思念她，渴望能看見她寫下的每個字句。"劉治國說得十分淒婉。可是，遂心的同情心瞬間已經被那雙高跟鞋抹殺，她絲毫不覺得他話語中有值得憐惜之意。遂心一邊敷衍他："沒問題，等我空下來整理好一一發給你！"一邊心裡暗忖：難道劉治國怕舒喻在郵件裡對我透露一些細節，而這些細節是不能為人知的，甚至可能揭示舒喻死亡的真相？返回的路上，因各自懷著心事，遂心與劉治國都沒有說話。

　　遂心不知道該用何種態度面對劉治國。如果待他太壞，萬一舒喻的死和他無關，那麼也太為難這個深愛妻子的男人了。待他好點，萬一他是幕後真凶，一切靠的不過是演技，豈不是白白獻了殷勤？在真相明朗之前，遂心只能對劉治國態度含混。車子終於駛進市區，遂心松了口氣。分明遂心也感覺到劉治國偷偷松了口氣，大抵要在一個看起來對自己瞭若指掌的陌生人面前，掩飾自己的情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突然，遂心眼前一亮。車子經過美美力城，一名十分豔麗、打扮時髦的女子，笑容甜膩地掛在一名穿阿曼尼便裝的男子身上，那女子竟然是黃伊人！遂心張大口意外地看著窗外，生怕錯過每個細節。但見黃伊人不斷嬌笑，還不時揚起臉親吻該名男子側面臉頰。玫瑰色唇膏淡淡地印在面頰上。然後黃伊人癡癡地笑，那男子也不立即擦去，回身將臉貼向伊人面頰蹭去，大庭廣眾絲毫不顧忌，兩人笑鬧成一團。此時遂心真正慶倖，坐在車裡的不是方詠正，否則老方見到如此親熱香豔的一幕，一定氣得當場爆血管身亡！

　　直到車子駛過，遂心還拼了老力回頭想多看兩眼，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是什麼心態。黃伊人與別的男人如此親昵，大抵老方是沒有機會了，正好稱了自己的心意？又或是黃伊人與每個男子都如此？那老方是不是臉頰脖子上也有無數吻痕？遂心腦子亂作一團。一時為老方感到惋惜，痛心疾首，一時又慶倖擔憂……總之好像七八隻調味瓶打翻在五臟六腑裡，全都不是滋味。

　　下車時，劉治國再三叮囑遂心，要把電郵發給他，語氣十分迫切，遂心只得連連點頭。回到家，剛剛中午時分，遂心胡亂塞了個三明治到嘴裡。她見時間還早，還來得及睡個午覺。難得假期，怎麼能放過與周公約會這樣超級享受的事情？她躺上床，輾轉片刻，只要五分鐘內沒睡著，對於遂心來說便等於失眠。她心情略微有些煩躁，但不知為了什麼，隨手翻開床頭舒喻的日記本："剛剛從麗江回來，整理照片的時候，心情一直不能平復。決定把麗江的點點滴滴全部一一記錄，我想這段旅程將是我生命中最最浪漫，也最最美麗，最最不能磨滅的回憶，這整整九天的旅程，如今對我來說，簡直是一場夢，飛快度過，像我生命中至美的驚鴻一瞥！"

　　原來是一段旅行日記，遂心頓時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終於，踏上開往麗江的火車。當巨大的背包被我硬塞進火車硬臥座位的底部，我的心裡也被一種巨大的幸福感填滿。我抬起頭看了你一眼，你坐在對面的座位上，也正好望著我。從你的眼睛裡，我能讀到同一種幸福的感覺，也充斥在你心裡。渴望這一天太久，真的到來，竟然有種恍惚夢境中的感覺，連開心都有種不真實的虛幻，像踩在雲端，怕一不小心踏空，發現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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