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拿情深亂了流年 | 上頁 下頁
一一


  「簡甯」霍別然深吸一口氣,「是不是連朋友也沒的做了?」

  簡寧回過頭,怔怔得看著霍別然,突然就笑了,笑得很疲憊,「朋友?什麼朋友?」

  認識二十年的朋友?兩小無猜又漸行漸遠的朋友?糾纏不清曖昧不明的朋友?還是趁人之危又消失不見的朋友?霍別然被問得啞口無言,一個愣神就眼睜睜看著簡寧上了一輛計程車。

  簡甯關上車門才把渾身的勁松下來,她無意識地啃著自己的食指,眼神空洞,目光渙散,像是經歷了一場鏖戰耗盡了全身力氣。眼眶有些乾澀,像是麻痹已久的心臟正在復蘇,而復蘇的過程就像千萬根針一樣密密麻麻紮得生疼。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霍別然三個字就是一個按鈕,一按下去,人生的河流就開始倒流,像是一個倒退鍵,你以為早已遺忘的片斷又開始冒出來,一幀一幀都在訴說著那潦草破敗的過去。

  大一剛入學的時候,簡寧記得寢室的第一次臥談會,同寢室的女生們唧唧咋咋談論著男生,「簡甯,你有喜歡的人嗎?」睡在她下鋪的女生問她。她已經忘了當時是怎麼回答的,是斬釘截鐵地說沒有,還是佯裝思考最後隨便告訴她們一個名字打發掉的。

  但是簡寧自己知道,那個名字她是沒有力氣說出口的。青春期的愛慕即使是最卑微的暗戀,至少也是夾雜著甜蜜的。但是,簡寧不一樣。她在意識到喜歡的同時就已經過早地嘗試到了愛的反面。愛恨交雜的感情太過沉重,就這麼活生生地把青春期背負在了十字架上。她負重前行,註定看不到明天。

  有一個人,你不聽,他便不言不語;你不看,他便無聲無息。但是,他在你心裡,住在十八層地獄的最低一層。而俗世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讓這座地獄固若金湯,直到死亡來臨,還有秘密陪葬。

  霍別然細細回味著簡寧在飯局上的每一句話,掀開了記憶中他最不願意想起的那一段。

  那是2006年,跟簡寧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時,距離他們大學畢業已經兩年的時間,那幾年,他跟簡寧的關係不冷不熱,忽近忽遠。因為在火車上那個半途而廢的吻和簡寧那句「我跟你是不可能的。」霍別然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過簡寧,即使大家是在同一所學校。他交過很多女朋友,記憶中早已是面目模糊,卻清晰地記得簡寧看他跟別的女生在一起的那種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他折騰得再厲害,他在學校裡再叱吒風雲,但到了簡寧眼裡,也不過只是雲淡風輕的一瞥。他受不了她那種輕視到忽視的眼神,卻又非要往她面前湊。一直到大三那年,他聽人說簡甯有了男朋友。

  那是一個他還沒見過面就被他記恨上了的男人,聽說比簡寧大三歲,在西市做室內設計師。嚴格意義上講,那個叫吳秋明的男人才是簡甯的初戀。霍別然在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之後問池喬,「她為什麼不喜歡我?」記得池喬說,「霍別然,其實稍微有點腦子的女孩子都不會喜歡你。因為,你太沒有安全感了。你再優秀再好,但不是她想要的。」霍別然不知道簡甯是否像池喬說的那樣,因為比同齡的人早熟所以偏愛那些年長的男子。他只是在那些道聼塗説的隻言片語裡拼湊出吳秋明的樣子,試圖找尋所謂的安全感具體的模樣。可是,他並沒有從中獲取到答案。他只知道那個男人辭職後自己開了一家裝修公司,他只知道因為那個眼高手低的男人因為拉不下臉來談單子,也沒本事降住工地上的工人,生意做得一塌糊塗,他還知道最先放棄的人不是簡甯而是那個男人,他拍了拍屁股丟下一堆爛攤子和簡寧,一個人回了汕頭老家。

  那是畢業後他第一次主動聯繫簡寧。那時的他把大學裡炒股的錢拿出來開始跑外貿,不說小有成就,但至少比很多剛畢業的大學生都強了很多。他是誠心想幫助簡寧,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那時的他比學校的時候少了很多浮躁的心思,也是真的把簡甯當成朋友來對待的。他幫她在自己住的社區找了房子安定下來,知道她在考註冊會計師,為她找參考資料,有時候他回濱江市也會順路載簡寧。也就僅次於這樣了,兩個人磊落得就好像只是老同學和朋友,至少在霍別然當時的女友琪琪看來是這樣的。

  霍別然很少單獨跟簡寧相處,大多關於簡寧的事情都是琪琪告訴他的。琪琪很喜歡簡寧,總是在他面前說簡甯姐身上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霍別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理作祟,好像那麼一個人在他附近生活著,他知道她過得很好,也就夠了。他不再有那麼多迤邐的心思,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賺錢上。如果就是這樣,那也沒什麼不好,並非所有情竇初開的萌動都能得到善終,修不成情侶,修成朋友那也很好。他以為自己做得到。

  直到有一天,高中有幾個在西市工作的朋友說是一起出來聚聚。吃完飯唱了歌出來,霍別然送簡寧回家,這還是他第一次單獨進簡寧住的地方。茶几上放著一瓶喝了一半的芝華士,露臺上整整齊齊排了兩三列的空酒瓶。霍別然拿起酒瓶,皺著眉頭問她,「你酗酒?」

  簡寧打開冰箱門,從裡面拿出兩罐啤酒,「喝嗎?」

  他一直都知道簡寧能喝,但不知道她居然會一個人在家裡喝那麼多酒,冰箱裡除了酒什麼都沒有。難道跟吳秋明分手讓她這麼痛苦?

  當下他什麼都沒說,接過簡寧遞過來的啤酒喝了一口。接著,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喝完了冰箱裡的啤酒,茶几上的半瓶芝華士,簡寧又從床底下的箱子裡拿出一瓶詩仙太白,「看,還有!」

  他知道她已經醉了,但卻沒有阻止。那是他第一次看見簡寧的崩潰,她一邊哭一邊笑,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著。

  「霍別然,你知不知道小時候我很喜歡你呀?我一直很討厭別人叫我是暴發戶的女兒,只有你不討厭我,呵呵。你說我們永遠都不長大該多好啊!我請你去遊戲廳打遊戲,我幫你抄作業,你說好不好?」

  他喝了一口酒,幹幹地回答了一句「好。」他的思緒飄得很遠,他不知道醉後的簡寧那句喜歡,到底跟自己想要的喜歡有什麼區別,但是已經足夠讓他震動了。可是,是不是已經太遲了?

  「有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我夢見我爸就倒掛在我房間的那個窗臺上,他眼睛睜得那麼大,看著我,我好害怕,好害怕,霍別然,霍別然,你那個時候在哪裡?」簡寧哭了,哭得一塌糊塗。霍別然情難自已地抱著她,親吻著她的頭髮,額頭,甚至是眼淚,低聲地呢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可是那時的他忙著跟她賭氣,他壓根不知道那看似冷漠倔強的女孩如何度過那段非人的時期。98年的那場洪水不僅讓很多人失去生命,一夜之間囤積了成千上萬貨物的商貿市場瞬間成為一片汪洋。其中就有簡甯的父親,價值上千萬的煙草被一場大水沖得一乾二淨。一個月之後報紙上刊登了一條新聞——《曾經百萬富翁一貧如洗,不堪負債上吊自殺》,新聞冰冷,字字如昨。

  霍別然看著懷裡哭泣崩潰的少女,那時的他要看了報紙才知道的消息對於當時的簡寧來說是怎樣的一種劫難。他不清楚,非要過了若干年之後他能體會個中滋味,可僅僅只是那萬分之一的感同身受,就足以讓他羞愧難忍。

  簡寧的哭泣和眼淚,就像是一層一層重重裹著的紗布,撕開了他自以為安全的距離。他情不自禁地親吻她,像對待少時最親愛的瑰寶,他的舌尖品嘗著她口腔裡的苦澀,像是在回味著那些莽撞互傷的時光,他終於清醒地意識到,他永遠都不可能把簡寧當成所謂的朋友。他想要她,不管是以什麼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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