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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你要去他那裡,我有什麼辦法?不如叫他來接你過去,也好過萬一你找不到他,在外面隨便找個替身。」

  艾米知道他還是緊張她的,開心地說:「你好大的膽子,不怕他乘機佔便宜?」

  「既然我這麼信任他,他怎麼會呢?他不是那種人,我這點知人之智還是有的。」他嗔她,「還不都是你逼的,不然也不會出此下策。」

  她一高興,就紮到他懷裡,一迭聲地叫:「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 ——」然後又往外掙脫,「對不起,對不起,又忘了你的傷了。」

  他不讓她掙脫:「你老人家的LOVE都是空口說白話,你要真的LOVE,以後就少用這些歪點子整我——」

  她笑著說:「你這麼狡猾的人,我哪能整得到你?都是你整我,你把我的心都整碎了。」

  「要講整人,誰都不是你的對手。到你宿舍了,早點上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

  她不想上去,想跟他多待一會。「你——今天在那邊——他們對你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講了一些——Jane小時候的事,」他黯然說,「他們——老多了,真不知道以後他們——怎麼——過——。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去——南面了,就留在J市,也好照顧他們……」

  艾米希望他不去南面,但她不希望他是為了Jane的父母才不去的。她隱忍著,不想又鬧彆扭。

  他指指肩上掛的一個書包樣的東西,說:「他們把Jane的日記也給我了——」

  艾米緊張地問:「日記不是交給公安局了嗎?」

  「公安局把日記還回來了,」他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日記交公安局了?」

  艾米只好把日記的事簡單說了一下,然後說:「靜秋肯定囑咐過簡阿姨他們不要把日記給你的,所以他們把日記給你一定是別有用心的。」

  「別把人家往壞處想,他們只是完成女兒的遺願。靜秋為什麼不讓他們把日記給我?」

  艾米把靜秋的擔心說了一下,勸他:「你別看這些日記吧——」

  「你別瞎擔心了,我跟靜秋是一個級別的,她懂的道理我也懂。人死不能複生,我自責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好好照顧她的父母,也算有點積極意義。」

  (45)

  當Allan的傷逐漸好起來的時候,傷口旁邊的皮膚都一塊塊地脫落,傷口也癢得難受,他就用手扯掉那些皮,撕掉傷口上的痂,藉以止癢。他夠不著背上,艾米就叫他躺在床上,她來幫他。他總是叫她用勁扯,說不扯不解癢。但她一扯就會見到下面嫩紅的新肉,所以她不敢扯,只能輕輕地撫摸。他就閉上眼,很ENJOY的樣子。有時她這樣撫摸著,他就睡著了。

  他睡著的時候,常常會側著身,蜷著腿,兩手合攏,放在兩膝間。艾米在哪本書上讀到過,說有這個睡姿的人,是因為內心深處懼怕黑暗,懼怕孤獨,所以還原成嬰兒的姿勢,仿佛躲在母親溫暖安全的懷抱裡。

  她猜他這種睡姿,是在收審站形成的。他白天一定是很剛強的,但到了那些夜晚,他一定是象這樣蜷縮在他的又硬又冷的床上,在夢中尋求溫暖和關懷。那是一些多麼可怕的夜晚啊,他失去了自由,不知道自己會坐多久的冤獄,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含冤死去,孤獨和絕望,一定是噬咬著他的心。

  想到這些,她就忍不住流淚,心裡就湧起一種母性的關愛。她有時斜坐在床頭,把他的頭放在她腿上,看他熟睡。有時她躺在他對面,讓他象小孩子一樣鑽到她懷裡甜睡。

  剛從裡面出來那段時間,他好像特別愛睡。她不知道是因為他在裡面沒睡好,還是他貧血或者是被打得腦振盪了。問他,他說肯定是因為在裡面沒睡好,他們總是讓他白天幹活,晚上受審。即使睡,也睡得不安穩不踏實。現在出來了,可以自由自在、放心大膽地睡了,所以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她知道那些可怕的記憶還在纏繞他,因為有時他會突然從夢中醒來,頭上都是汗,兩眼迷茫,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等她問他做了什麼夢,他卻總是說「沒什麼」,看她不相信,他就說夢見了小時候的事,跟人打架。她知道他在騙她,他肯定是不想講那些可怕的細節,怕她也做惡夢。

  她有時希望他就永遠這樣睡在她懷裡,因為當他睡著的時候,他就像個孩子,他有懼怕,有疲乏,有不堪一擊的地方,他需要她的保護,她的關心,她的愛,她就覺得自己在他生活中是很重要的。但等他醒了,她就覺得他無比剛強,刀槍不入,不再象小孩子那樣需要她了。

  她問他是不是在收審站養成的那個睡姿,他說不是,他說很多人都喜歡側身睡。他奶奶說了,一個人要「站如松,坐如鐘,睡如弓,行如風」,他這就是「睡如弓」。他怕她不信,又告訴她說Jane也知道他是這個睡姿,那說明他被收審之前就是這樣睡的。

  她好奇地問:「她怎麼知道你是什麼睡姿?」

  他不肯說,看上去很後悔說了剛才那句話。架不住她再三再四地追問,他只好說:「她在日記裡說她從窗子裡看見我是這樣睡覺的——」

  艾米聽了很害怕,半夜醒來,總是不敢看視窗,怕一看會看見Jane站在那裡,所以她總是關上窗子,拉上窗簾。

  她以前是不相信鬼魂的,但自從Jane的事後,她開始相信這些東西了,老覺得Jane就在附近轉悠。活著的人,誰也沒死過,又怎麼能肯定人死之後靈魂不會在這個世界飄蕩呢?等到死了,發現真的有靈魂了,又沒辦法告訴活著的人了。可能陰陽兩個世界,只有少數人可以溝通,只有少數人能看到鬼魂,但那些少數人說的話,大家都當作迷信否定了。

  她覺得Jane有一千個理由恨她。Jane愛Allan這麼多年,雖然也想到過自殺,但也只是在日記裡寫寫而已。可是一旦發現了她跟Allan的關係,兩個月後就採取行動了,肯定是因為她使Jane徹底失望了。幸好她不是個愛自責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個愛「他責」的人,出了問題,即使不怪罪別人,也能為自己找幾個理由開脫一下,不然真不知道會多麼難受了。

  她發現Allan的房間總是開著窗,窗簾總是拉開的。她猜他是為Jane拉開窗簾的,好讓Jane能從窗子裡看見他,那樣Jane就可以安心地回去睡覺。但如果問到他,他卻說是因為天熱,打開窗子讓涼風吹進來。她不想戳穿他的謊言,但她心裡很難受,感覺Jane現在已經有了超人的力量,想到哪裡就可以到哪裡,可能Jane只在Allan面前才會現形,別人都看不見,象那些人鬼相戀的故事情節一樣。

  艾米除了上學,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Allan。這段時間因為他有傷,大多數時間都呆在家裡。有時他倆也出去散散步,但常常有人上來關心關心「那件事」,Allan不得不回答一些問題。有時出去一趟,要把他的故事重複很多遍,所以他再也不願到外面散步了,說再講就要變成「祥林嫂」了。

  他從校圖書館和市圖書館借了很多書回來,有些是關於自殺者的心理或怎樣防止自殺的。艾米也有很多書要看,所以常常是一個人抱一本書看。但艾米一定要跟他擠在一個地方看書,他坐沙發上,她也坐沙發上;他躺床上看書,她也擠在一個床上看。

  Allan的父母總是笑眯眯地看她象小孩子「跟腿」一樣地跟著他,有時還熱心地告訴她「他在陽臺上」。但艾米的媽媽私下就教訓她:「女孩子,要注意一點,不要這樣——,這會讓人瞧不起。」

  即便是這樣腳跟腳,腿跟腿,兩個人也總會有不膩在一起的時候。艾米發現Allan很愛站在陽臺上,他站在那裡,望很遠的地方,望天空。她一看到他站在陽臺上,就覺得他一定是在想Jane,說不定正在冥冥之中跟Jane交流。

  她問他:「你——想Jane嗎?」

  「有時想到。不過你不要誤解,這個想是『想到』的意思,不是——『想念』的意思。」

  「你——想到——她什麼呢?」

  「大多數時間是在想RIGHT THEWRONG,想用幾個IF改寫歷史,想到她自己切自己的手腕——,該是多麼——疼痛,因為她知道——刀鋒會在什麼時候——切開自己。」他搖搖頭,好像要擺脫什麼思緒一樣,「她看著自己的血——流出來,一定是——很害怕的,一定充滿了——生之留戀——」

  「別想這些了,」艾米膽怯地說,「你老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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