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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Jane曾經反駁說,『馬克思比他的妻子燕妮還小三歲呢』,而Allan說『馬克思和燕妮,有誰能比得上?』這可能也是一般說說,但對Jane的打擊不小,她認為Allan是不會喜歡一個比他大的女孩的。

  Jane經常給Allan介紹女朋友,其實也是一種試探,因為她一般都介紹她自己的同學和朋友,所以年齡都是跟她相仿的。有時她並沒有對女方講是在介紹朋友,只是大家在一起玩一玩,吃吃飯,聽聽音樂會。但事後,她會問Allan對某個女孩印象如何,好像是有意為他介紹女朋友一樣。她的計畫是,如果Allan真的喜歡上某個女孩了,她就說那個女孩不同意,那樣就不可能成功。

  Allan可能根本沒注意那些人,所以多半都說沒什麼印象。這使Jane很高興也很難受,高興的是Allan對那些女孩不感興趣,難受的是他不感興趣的原因可能是她們比他大。

  Jane『撮合』的那些女孩當中,有的真的對Allan一見鍾情,請求Jane為她們搭橋引線,這使Jane很矛盾。她一方面感到自己的愛是有道理的,因為別的跟她一樣年紀的女孩也愛上了比她們小的Allan。另一方面,她又很擔心,覺得Allan這麼『搶手』,他一輩子都會生活在誘惑之中。她總是對那些女孩撒謊,說她跟Allan提過她們了,但Allan嫌她們太大了。那些女孩雖然不痛快,但似乎也接受了『年齡太大』這個事實,這使Jane更加絕望。

  除了這些方法,剩下的就是半真半假地訴說自己的感情了,但她又怕遭到Allan拒絕,所以說完了,又挽回,說剛才是開玩笑的。

  五年的年齡差異,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Jane的心上,壓了這麼多年,她曾經寫了一首詩,意思是說當我已經在扳著指頭學數數的時候,你才呱呱落地;當我背著書包上學的時候,你才呀呀學語。這樣,我們之間就隔著了整整五年,而這五年,就像整整一個世紀,隔開了我和你。隔著這一個世紀,我們就成了姐弟,阿哥阿妹的戀情,就成了一種奢侈……」

  艾米忍不住說:「其實並不是每個男生都一定要男大女小的——」

  「是啊,可惜Jane很害怕Allan會這樣要求。不過也不奇怪,我年輕的時候,也是絕對不會愛一個比我小的男生的。我曾經很喜歡一個男生,我們排演樣板戲的時候,他演『白毛女』裡面的大春,而我演喜兒,根據劇情,我們是一對戀人,後來他也的確來追我,希望從戲裡演到戲外來。我們交往了一段時間,本來是很處得很好的,結果我發現他比我小三個月,我就再也沒法進入角色了,不知不覺地就扮演起姐姐來了,後來自然是分了手。」

  「可是真正的愛情不是應該能衝破這些障礙的嗎?」

  「也許從小男這方面,的確能衝破,可能他們根本不在乎,但在大女這方面,就不能不顧慮重重了。你想像一下,你現在愛上了一個小你五歲的男生,你會不會有一些顧慮?」

  艾米想像了一下,小她五歲的男生現在應該在讀初中,覺得不可思議,沒法想像。她笑了笑,說:「想像不出來,可能我要麼就根本不愛,如果愛了,我肯定是不顧一切了。」

  「也許這就是Jane的悲劇所在,她既不能不愛,又不能不顧一切,那種煎熬,可能像你我這樣性格的人很難體會。如果換了我,肯定會直截了當地告訴Allan,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了結一樁心事,省卻一腔煩惱。」

  艾米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當初Jane直截了當地把她的心事告訴了Allan,他會怎麼樣?」

  靜秋說:「不知道,這個問題沒法回答了,因為歷史不可改寫。事實是,Jane沒有提出這個問題。而感情就是這樣,無法表達的時候,就像一團烈火,悶著燃燒,找不到出口,那種炙人的熱量,遠比放開了讓它燒的時候強烈。沒法表達,愛情就像憋著不能噴發的火山一樣,能量越積蓄越大,如果不能向上噴出,燒紅天空,就只好向下噴到地底或者海洋裡去了。

  Jane在日記裡多次提到死,甚至把切腕之後的場景用極為藝術的手法描寫過多次,這種描寫說明Jane在現實生活中沒有親眼目睹過死亡,她把死亡想像得很浪漫很美妙,而絕對沒有想到那個場面對她的親人朋友來說,是多麼觸目驚心,難以忘卻。

  她拿走『天下第一剪』的那把剃刀也在日記中記載了,她選擇剃刀的原因可能幼稚得讓人無法理解,她說她媽媽很喜歡家裡那把菜刀,用了很多年了,所以她不想把那把刀弄髒了。也許在她看來,家裡發生了這樣的事後,還能照舊住在那裡,用從前的菜刀切菜做飯。如果她知道事情發生後會是什麼樣子,也許就不會走那條路了。

  其實Jane也一直在想從這種無望的愛情中跳出來。她也試過跟別的人接觸,甚至談過一兩次戀愛,但終究都沒有成功,因為她心中有個模子,總是拿Allan去衡量別的人。不幸的是,衡量的結果總是那些人敗下陣去,最後就成了一個死胡同:看得上的就那一個,而那一個又因為年齡差異基本上不可能。

  Jane最後一篇日記是出事當晚寫的,她打了很多電話找Allan,還坐出租到很多地方去找他,但沒有找到。她沒有說她為什麼要找他,但她最後說,『也許命運就是這樣註定了吧。成鋼,希望你下一生不要這麼拖拖拉拉地晚到這個世界。』」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艾米問:「如果Allan看到Jane的日記,會怎麼樣?」

  靜秋說:「但願他不要看到。我估計Allan現在並不知道Jane是自殺,因為辦案的人一直不相信Jane是自殺,他們為了讓Allan招供自己的殺人經過,不會告訴他Jane是自殺的,可能連遺書內容都沒告訴過他。我希望他永遠不知道這一點。」

  「為什麼?如果Jane是自殺,他不是被洗刷了嗎?」艾米不解地問。

  「艾米,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人能夠勇敢地面對命運的悲劇,卻不能忍受由於自己的過失造成的悲劇。有的人則剛好相反,對自己造成的悲劇能找到一千個理由來開脫,但對命運的悲劇卻永遠嘮嘮叨叨,怨聲載道,一經打擊,便萎靡不振,變得憎恨人類,憎恨生活。

  Allan剛好是那種過於自責的人,或者說是自尊心很強的人,永遠希望自己帶給別人的是幸福與歡樂。如果他覺得自己不能給人帶來幸福,那他會躲開,至少不給人帶來麻煩和痛苦。他從小就是這樣,有時在我家玩的時候,我打個哈欠,他就會主動告辭。

  他被冤枉關在裡面這麼久,他不會象一般人那樣精神失常,他出來後仍能正常的生活,因為那是命運的悲劇,不是他造成的,他可以坦然面對。但如果他知道Jane是自殺,而且是為他自殺,他可能會陷入過分的自責當中,不能自拔。」

  艾米說:「我們可以瞞著Allan,不讓他知道Jane是為他自殺的。Jane的日記和遺書都在公安局,日記影本在你手上,遺書影本在我手上,只要我們不把這些影本給Allan看,他就是知道Jane是自殺的,也不可能知道得太詳細。」

  「希望事情就是你說的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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