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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伊楠渾身打了個寒噤!

  不!絕不能!!

  她恐怖地搖著頭,用力打壓住心頭的惶懼,她要留住奶奶,一定要留住!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在瀕臨崩潰前的一刻搜尋到那個熟悉的號碼,然後沒有一絲猶豫地按了下去。

  一聲聲的「嘟——」音顯得格外漫長,伊楠在等待中有刹那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是在幹什麼。

  電話通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傳遞過來,壓得極低,「伊楠?」

  這個聲音讓她緊繃的神經驀地鬆懈下來,彷佛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以讓她倚靠一樣,她的眼淚在瞬間無聲地沿著面龐往下流淌。

  梁鐘鳴卻很快道:「我在開會,一會兒給你打過去好麼?」

  伊楠握住手機,眼淚流得肆無忌憚,有點發怔,半晌才抽著鼻子回道:「好。」

  梁鐘鳴顯然聽出了她的異樣,不確定地問:「你怎麼了?」

  伊楠心裡有難掩的失落,彷佛從夢幻中清醒了過來,是呃,她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慌不擇路地想到求助於他?

  她曾無數次發過誓,不要接受他的一點額外饋贈,她跟他,不管身份、年齡、地位有多麼懸殊,至少在精神領域裡,在兩個人單獨面對的時候,他們是絕對平等的。

  直到今天以前,她都不折不扣地做到了。

  她平復了一下紛亂的思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我沒事,你忙吧。」

  電話那頭靜默了片刻,未幾,梁鐘鳴的聲音再度響起,「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的聲音裡不無擔憂,剛才她明明聽到她有哭泣的聲音。

  伊楠的心裡矛盾不堪,在說與不說之間掙扎徘徊。

  「伊楠,你有事瞞著我?」梁鐘鳴的聲音充滿了焦慮,他沉聲道:「我不是告訴你,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扛著,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你。」

  「我……」伊楠猶豫再三,終於心一橫,衝口而出,「我想跟你借一筆錢。」

  此時此刻,奶奶的命比她的尊嚴重要地多。

  梁鐘鳴心頭驟然一緊,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奶奶……」她哽咽著說不下去,死死咬住下唇,不再讓自己失控。

  梁鐘鳴卻全明白了。

  伊楠深吸了口氣,斷斷續續道:「手術費……加上後續治療費……需要……至少十五萬。」

  梁鐘鳴沉默了片刻,道:「把你的銀行卡資訊發短信給我,一會兒我就安排給你打錢過去。」頓了一頓,他又緩聲道:「伊楠,你放心,只要能把奶奶的病治好,錢不是問題。」

  伊楠腫著眼圈,品味著他話中的那份暖意,在電話這邊重重點了點頭,輕聲道:「謝謝!」

  梁鐘鳴的聲音忽然飄遠,有人在跟他低聲講話,很快他的聲音又傳過來,「我得進去了,晚點再給你電話,別著急,一切有我。」

  一股暖流迅速貫穿了她的全身,她忽然決定向自己的自尊妥協,因為——危難的時候有個肩膀可以依靠是那麼令人心安和溫暖。

  68.突變(二)

  梁鐘鳴回到客廳,許欣宜正和景玲聊得開心,見他進來,欣宜不覺打趣道:「接誰的電話這麼神秘啊,還巴巴地跑到外頭去,你這是想瞞著誰呢?景玲,你可得留神著點兒,別是他外頭有什麼貓膩,真要那樣,我這個當媽的先饒不了他。」

  景玲笑道:「瞧您說的,鐘鳴可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馮奕打來的,是吧,鐘鳴?」她說著暗暗朝梁鐘鳴使了個眼色。

  梁鐘鳴強笑道:「是啊,工廠打來的,出貨上有點小問題。」

  許欣宜不置可否,呵呵笑著喝了口茶,她今天似乎心情不錯,跟梁鐘鳴夫婦聊天始終面帶微笑,但梁鐘鳴腦子裡的一根弦卻繃地緊緊的,沒有絲毫懈怠。當一個人的行為比較反常時,說明正是有問題發生的時候。

  「馮奕是個聰明人,他跟了你這麼長時間,裡裡外外也的確幫了你不少忙啊!」欣宜忽然把話題扯到馮奕身上,梁鐘鳴更加警覺起來。

  果然,許欣宜話鋒一轉,「可惜啊,一個人的聰明如果不肯用在正經事上,那就只能稱作小聰明了。」她站起來,在偌大的客廳裡緩緩踱步,走到桌台邊,用手憐惜地攏了攏一束白色的百合,慢條斯理地繼續道:「前兩天,陸威跟我提到說馮奕跟他有接觸,想請他牽頭在董事會裡給你做個提名,問我知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梁鐘鳴忽然感覺背上刮過一陣冷颼颼的風,他扭頭看看景玲,後者的臉上也是極不自然,他腦子裡的叫囂開始劇烈起來。

  許欣宜攏好花,滿意地回過身來,掃了一眼坐在沙發裡局促不安的梁氏夫婦,頓了好一會兒才又笑道:「我跟他說,我不清楚這是誰的的主意,但肯定不是鐘鳴的意思。我平生最恨有人幹這種偷偷摸摸的勾當,生生地把一個家搞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鐘鳴是我兒子,他明白這一點。」

  景玲立刻陪著笑開口接茬道:「是啊,媽,鐘鳴一直跟我說您掌管這一大家子不容易,他只恨自己分身乏術,不能替您再多擔著點兒,怎麼可能做這種拆臺的事情。這馮奕啊,還真讓您說對了。」她忍不住朝梁鐘鳴瞥了一眼,「的確只有那麼點兒小聰明。」梁鐘鳴保持緘默,他既不能為馮奕作任何辯解,也不能與面前的兩個女人一起同仇敵愾地指責馮奕,雖然他明白,這事十有八九確為馮奕所為。他太瞭解馮奕了,為了一個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地運作,只是這一次,他竟然敢瞞著自己偷偷動作,心裡也不禁起了幾分慍意。

  「鐘鳴,我知道現在到了一個非常時期,孩子們都大了,我呢,也老了,是時候退休了。」梁鐘鳴屏住一口氣,他等待許久的時刻終於來臨——許欣宜開始肯正面與他談這個棘手卻又不得不解決的問題了。

  許欣宜卻不性急,吩咐阿姨把燉了半天的甜品端上來給那二人品嘗,又是一番沒有營養的談論之後,她才緩緩切回原來的主題。

  「你跟志遠都是我兒子,你是長子,才能又在志遠之上,按說我應該把位子讓給你。」

  梁鐘鳴一聽這口氣,心裡早已明白自己的歸宿,他短暫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經不再惶恐不安,反而是一片海樣的靜謐。倒是一旁的景玲,握著碗的手有一絲極輕微的顫慄,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許欣宜的臉微微沉下去,繼續說道:「可你父親這次卻把事情做絕了,他把名下所有的股份都給了你,他是打定主意只認你這個姓梁的兒子了。」她的口吻越來越淩厲,讓景玲心驚肉跳,她禁不住微微側身,偷偷打量丈夫的神色,梁鐘鳴只是默然聽著,沒有太多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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