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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猛地,象有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我如夢方醒。為什麼我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我這是怎麼了?剛才我好象又沉入一個噩夢裡,一切都顯得如此陌生和無奈。

  如果沒有想到這點,那麼先前的一切想法我都會覺得那是自然而然,沒什麼異樣。可是現在不同了,我突然間為自己曾有如此卑劣的想法而感到無地自容。也許紫嵐不算好看,但就算她喜歡我,我可以去取笑她麼?即使在心底取笑。

  我回頭看了看,已經看不到紫嵐了,只有一片長得很高的野草,正在月下搖擺著。

  雖然是第一次來射工村,可是隱約覺得,我對這兒很熟悉,即使什麼都看不見,仍然知道那口井在哪兒。從草叢的縫隙間看過去,可以看到遠處有一片空地,空曠而荒涼。

  聲音就是從那兒發出來的。

  我慢慢地向前走去。地上軟軟的,踩在上面,方才那種踩在青蟲背上的錯覺更顯得真切了,草葉從我的衣服上拖過,不時發出又尖又細的呻吟,很輕,象一把把極小的刀子,刺入我的耳膜。

  我慢慢走著。一共不過幾百步路,可是每一步都泥足深陷,難以自拔,僅僅走了兩步,我就覺得呼吸都變得沉重了。

  這是個夜麼?

  黑暗是毋庸置疑的,也是個夜。可是每走一步,我都更加心驚,隱隱地覺得自己像是在走向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在心底也又想起了那個很久以前,久得都已經快要忘掉的噩夢了。那個年幼的我站在路的中央,對周圍視而不見,黑暗正在聚攏,圍到我的腳下,開始變成瀝青一樣的有形有質。眼前的情景似乎是從那個噩夢中奪路而出,變成了現實。我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但步子仍在慢慢地,不容置疑地向前邁去,兩條腿也仿佛已不屬於自己,只是機械地在挪動。

  撥開草叢,眼簾中赫然看到了一個井的影子。

  我的呼吸也停住了。那就是夜王井?聲音就是從井裡發出來的,如一頭妖獸的喘息,斷斷續續,不響,很輕。現在離我不過十幾米遠,再走幾步就可以走到井前,可是我卻停住了,仿佛一瞬間就失去了勇氣。

  即使現在這種嗜血的欲望就是夜王引起的,我該怎麼辦?拿一些夜王放進一個密封的盒子裡,拿回去給陳濤,他說不定可以找到解救的辦法。也許,那時林蓓嵐也有這種想法,所以才會病急亂投醫地求我和她一起來這裡。可是,井就在眼前,我卻失去了勇氣。

  僅僅是口井,可是危險幾乎可以凝固得看得見了。我拼命想讓自己走上前,可雙腿如釘在地上一般,動也動不了。就在進退兩難的時候,從另一邊卻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來了。我松了口氣。我實在不想走上前,當看到有人來時,反而有種如釋重負之感。

  來的是三個人,前面一個一副鄉農打扮,當中這人長得孔武有力,手裡拿了根長長的棒子,看上去很沉重,大概是根鋼筋,後面跟著的一個卻穿了件風衣,這兩個人都是城裡人打扮。

  射工村除了我以外,原來也有外人。真到此時,那種如非人世的荒謬之感才淡了許多。我一直覺得,我到的這個小村子有可能是另外一個世界,幾乎和外界完全隔絕。

  他們走到了井臺前,那個穿風衣的人忽然道:"原來是這兒啊。"

  這人的聲音明顯壓得很低,風衣領子也豎著,擋住了臉,看不清他的樣子,可是這聲音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還沒等我想出這人到底是誰,那個村民忽然道:"是這兒了,準備好了麼?"

  "當然。"那人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道:"先抽根煙麼?"

  "先做事吧。"那個拿棒子的人說。

  "叮"一聲,火打著了。這聲音像鐘聲一樣敲醒了我的回憶,借著打火機的光,我看清了這個人的臉,他是在船上遇到的叫張朋的古董商!

  他怎麼會也到了這裡?也許,在船上我向他打聽射工村的事,以為我也是收古董的,所以搶先來了吧。我不禁有些惱怒,不過想想他沒有把地圖畫錯,又不能怪他了。

  那個漢子把棒子插進井蓋下,插進去時發出"叮"的一聲,是金屬碰撞的聲音,顯然是根鋼筋撬棒。他用力一扛,井蓋發現"嚓"的一聲,卻只是動了動,沒能推開。那人抱住井蓋試了試,又對張朋道:"來,幫個手。"張朋叼著煙走過來,卻被那個村民一把奪下,扔到地上踩了踩,道:"別弄出火光來。"

  張朋和那村民抱住井蓋的一邊,另一個人抱住另一邊,慢慢地移動著,井蓋在井沿上發出讓人牙酸的沉重聲音,溫建國所說的阿保父子一定也花了不少力氣才把井蓋打開。張朋喃喃地道:"藏得真好。"

  裡面就是那黃金佛像?黑暗中,我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黑暗中,突然又有個人低聲道:"阿叔,這麼做不好吧。"

  這聲音極是突兀,隨著聲音,另一個穿著布襖的男人又走了出來。這是個蒼老的聲音,月光映著他的臉,看得出臉上桔皮樣的皺紋擠作一堆。那三個人都吃了一驚,放開井蓋站到一邊。

  "阿金,這不關你的事。"

  那個村民低聲說著。他一開口,我又大吃了一驚。這聲音低沉,很有磁性,字正腔圓,我幾乎不敢相信那是個村民說出來的話。如果跟我說這是中央台的某個播音員說的,我也會相信。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是村長,阿叔,你輩份比我大,可也得聽我的。"

  那個叫阿金的村長口氣很硬,他又走上前一步,道:"阿叔,老輩人都說的,這口井不能開,一開要出事。前些日子阿保一家就因為開了井,都死在裡頭了,那天你不是也叫我們再也別到井邊來,你為什麼又把外人帶進來,還偷偷摸摸來開井。"

  張朋怔怔地看著村長,忽然道:"柳文淵,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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