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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把燈關掉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心裡還在狐疑不定。昨天我明明看見的確是有一灘墨漬的,今天怎麼會沒有了?我不相信老總跟我都是眼花了。

  今天是把清樣付印。溫建國那個小說作為本期主打,占了不少版面。這一期結束後,就得準備下一期的內容,由於快要過年,正值民工潮,那些民工兄弟在硬座車裡擠上一兩天,有這樣一份雜誌,既能當座墊,又能豐富文化生活,因此這兩期的雜誌銷路很好,我們大概能發一筆獎金。有這麼個皆大歡喜的目標,大家上班後都在埋頭苦幹。

  我正在看著幾個稿子,文旦哼哼唧唧地拿著一疊稿過來。雖然現在寫東西的人早已普及了電腦,但是還有一些人習慣用紙筆來寫。這些稿子如果要上了,就得打進去,那可不太容易的,他把一疊紙放在電腦前的架子上,剛擺開架式,扭過頭來道:"阿康,李穎來了。"

  我放下手頭的稿件道:"你現在可真管得多了,該讓你去居委會。"

  他好象沒聽出我話中的挖苦,嘻嘻地笑道:"人家可是花容失色,憔悴得很哪。"

  "吃不到葡萄的狐狸說葡萄酸。"邊上一個同事插了一嘴,"這麼大的小夥子,你這個文旦也該熟了,別老是酸溜溜的。"

  我們都笑了起來,文旦也訕訕地道:"真的啊。"可是沒人再去理他。他想說的言外之意,大概是李穎昨晚上又大戰了幾場之類的低級玩笑吧,沒人理他,他也沒心思再說了。

  辦公室裡充斥了一片"劈劈啪啪"的打字聲,以及翻動紙頁的聲音。在日光燈鎮流器的"嗡嗡"聲中,這些本來細微的聲音像是槍彈一樣尖利,我被弄得心煩意亂,手頭的稿件也故弄玄虛到令人噁心。我放下稿紙,想到外面透透氣,這時桌上的電話又響了。

  會不會又是那個來報告影子會動的?我拿起電話,道:"你好,《傳奇大觀》異聞版。"

  "溫建國在你們這兒麼?"

  說話的是個女子。我沒想到她居然會到這兒來找溫建國,道:"他在自己家裡啊,沒來編輯部。"

  電話裡沉默了下來,但沒擱掉。我"喂"了一聲,見沒有聲音,剛想把電話放下,那個女子突然道:"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溫建國把她騙了麼?這些愛好文學的女青年大多很單純,看不出溫建國居然也會幹這種事,怪不得要在臉上撲粉吧。我有點惡意地想著,道:"你知道他的電話麼?"

  "打過去沒人接。"她的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忙亂,"你們真不知道他在哪兒麼?"

  "那實在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差點就要說"實在不行就去做人工流產吧"之類的話了,只是還沒出口,她突然哭了起來:"他一定死了!一定死了!"

  我嚇了一大跳,道:"怎麼死了?"

  "他……"這女子剛說了一個字,一下把電話放下了。我又"喂喂"了兩句,但仍然沒有回話。

  溫建國死了?我心頭湧上一陣寒意,突然想到前天晚上溫建國發來的那句沒頭沒腦的話。難道他真的死了?也許,還會是件兇殺案?

  我越想越覺得不安,把桌上的稿件理了理,對邊上的人道:"我出去一趟。"便走出門去。

  外面的氣溫大概不到十度,從寫字樓裡出來被風一吹,臉上都有點刺骨的寒意。我把手插進口袋裡,又回頭看了看這幢樓。這幢米黃色的寫字樓總是有股陰鬱的氣氛,像是個久病纏身的人一樣讓我覺得不快。

  搭公車到了溫建國家那兒,剛走到他家門口,我突然看見有個穿得很厚實的女子在敲著門叫道:"建國,建國!"

  我走過去,道:"對不起,小姐,就是你在找溫克麼?"

  她轉過頭看了看我。雖然天還不算太冷,她身上卻穿著一件大衣,臉上也用圍脖圍著,手上戴著手套,幾乎和在冰天雪地裡一樣,眼圈也黑黑的,雖然看不到臉色,但露出的一點膚色很是蒼白,好象正在生病。她一見我,道:"你是……"

  我摸出我的名片遞給她,道:"我是《傳奇大觀》異聞版的編輯,是他的責編。他沒在家麼?"

  她接過我的名片看了看,突然象要哭出來一樣道:"我敲了好幾趟門了,可他都不在。我該怎麼辦?"

  我走過去敲了敲門,鐵門發出了"咣咣"的空洞聲音,然而什麼反應也沒有。我道:"他出門了吧。"

  "我該怎麼辦?"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再找不到他,我……"

  她穿著大衣,倒看不出肚子有多大了。我不禁有些同情她,道:"他說不定出去散步了,去那兒喝杯茶等一下吧。"

  邊上有一家小茶室,在那兒喝杯茶我總還負擔得起。她六神無主地跟著我,鼻子裡不時發出幾聲抽泣。在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要了杯茶,道:"要吃點什麼麼?"

  "不要了,我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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