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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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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功達吃完飯,從食堂回來,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樓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一定是小嫻。他心裡一著急,便三步並作兩步,蹬蹬蹬地朝樓上猛跑,到了二樓的拐彎處,碰見姚秘書正從樓上下來,便咧開嘴沖她笑了一下。姚秘書將身體側過去,緊緊貼著牆壁,以便讓心急火燎的譚功達通過,鼻子裡卻冷不丁地哼了一聲,說道:「小心,別閃了腰!」 明擺著是冷嘲熱諷,可譚功達也顧不了這許多了。沖進辦公室,撲到電話機前,一把就將話筒提了起來。 「我要送給你一件禮物,」白小嫻道,「猜猜看,是什麼?」 譚功達喘息未定,一連猜了七八次,都沒猜著。 「我在團部附近的裁縫鋪給你做了一件新襯衫,」白小嫻咯咯地笑著,「昨天我把你的襯衫弄花了,就算是我賠你的吧。」 譚功達不禁心頭一熱:這白小嫻,平常大大咧咧的,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可一旦談起戀愛來,心思卻極細,他覺得心裡很受用。白小嫻又問他有沒有刷牙,譚功達說他剛吃完飯,還沒顧得上。 「別的事可以放一放,牙是一定要刷的。」白小嫻再次叮囑道,「明天晚上我能不能來你家,把新做的襯衫拿給你試試?」 他們倆原來約好是一個禮拜見一次面的,可只過了一天,白小嫻就變了卦。 「怎麼不行!就是今天晚上也行啊。」譚功達笑道。 「今天可不行,晚上團裡有一個歡迎會。」白小嫻說,「再說了,襯衫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做出來。」 兩個人又東拉西扯地說了會兒閒話,直到姚秘書從食堂回來了,譚功達才想到要掛電話,可小嫻還是意猶未盡,再次叮囑道:「刷牙的時候要順著牙縫從上往下,或是從下往上,一點一點地刷,不能讓牙刷橫著拖,那樣是會損壞牙齦的。」 「刷牙誰不會?難道還要你一點點地教嗎?」譚功達嘿嘿地笑道,「好了好了,掛了吧,有事明晚見面再說。」 譚功達放下電話,便站起身來,對姚佩佩道:「佩佩,你的牙缸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姚佩佩驀地一愣,像是沒有聽懂他的話,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半天,這才搖了搖頭,苦笑道:「人家苦口婆心教你怎麼刷牙,難道就忘了教你最起碼的衛生習慣嗎?這牙缸怎麼能兩個人一起用呢?新鮮!」 「怕什麼,」譚功達道,「我又不會用壞你的。」 姚佩佩被他糾纏不過,最後只得將窗臺上晾著的牙缸遞給他,笑道:「你要實在不嫌我髒,就拿去用吧,我明天再從家裡帶一套新的來就是了。」 這天晚上,譚功達在家中苦苦守候到半夜,也沒等到白小嫻半個人影。難道是自己把時間記錯啦?還是裁縫鋪沒有把新襯衫做好?他把每一種可能性都想了一遍,最後導致了整夜的失眠。第二天,他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來縣裡上班,不時地瞥一眼擱在茶几上的電話機。說來也奇怪,整整一天,白小嫻連一個電話也沒打來。隨後一連幾天,都是如此。白小嫻就像突然從人間消失了似的,杳無音訊,弄得譚功達神形倦怠,度日如年。為了不至於錯過小嫻的電話,他連中飯也不去食堂吃了,而是讓姚秘書給他捎回來。即便是上了一趟廁所,回來也要向姚秘書盤問半天,問她有沒有文工團來的電話,最後把姚佩佩弄得煩透了,挖苦道:「你自己往文工團打個電話,不就得了?整天裡就像熱湯澆了螞蟻窩,大火燒了蜂房似的,何必呢!」 一句話噎得他青筋暴突,又拿她無可奈何。 好不容易熬到他們約定見面的星期六,白小嫻倒是來了,可完全變了個人。她的長髮剪掉了,臉色陰鬱,唉聲歎氣,靠著門框,無精打采的。進了屋,也不坐下,雙手撫弄著書包上的背帶,半晌,終於說: 「老譚,要是我現在才告訴你,我並不愛你,你不會生氣吧?」 譚功達一看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知道大事不妙。再一聽她說出這麼一句沒由頭的話來,心猛地往下一墜,像是一腳踩空了似的,連忙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愛你。真的,不愛。一點都不愛。」白小嫻嘟嘟囔囔地道,「這是你的東西。」 她打開書包,從裡面取出一件用報紙包好的新襯衫遞給他,還有譚功達給她寫過的七八封信,送給她的一支鋼筆、一個印有南京長江大橋圖案的塑膠筆記本,都統統還給他。明擺著要與自己一刀兩斷。 譚功達勉強從嘴角擠出一絲笑容來,故作輕鬆地對小嫻道:「就算是分手,也得把話說說清楚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告訴你,你可不許發急,還得替我保守秘密。」 譚功達點點頭,想在她背上拍一下,可小嫻身子一閃,敏捷地躲開了。一說分手,他娘的,連碰一下都不行了。 她說,星期一的晚上,省裡給她們團派來了一位新教練。在歡迎會上,她只看了新教練一眼,心裡忽然就像一塊糖溶化了似的,又甜蜜,又激動!他在晚會上表演了一套新排的芭蕾,跳的是《白毛女》裡的「紅旗插到楊各莊」,比起原先的那個禿頭教練,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他那身子板,又輕盈又矯健,尤其是空中劈叉動作,把團長都嚇得面無人色。那天晚上,小嫻把巴掌都拍紅了。第二天在練功房排練,新教練一眼就挑中了她,訓練她跳「阿提秋」和「阿拉貝斯」,她的心都躥到嗓子眼了,嘴裡泛出了苦苦的膽汁,一整天腦子都是暈的。到了中午,教練騎著一輛自行車,帶她去外面的飯館吃飯。 「他讓我摟著他的腰,可我不敢。教練就批評我說,小嫻同志,你怎麼能那麼封建呢?萬一從自行車上掉下來,怎麼辦呢?我就摟著他的腰。一路上我忍不住老想把臉靠在他背上,可心裡又不敢,人就像發了黃熱病似的。」 白小嫻最後總結說,雖然她對這個新來的教練暫時還一無所知,尤其是不知道他有沒有結婚,可「有一點,我心裡十分清楚,我愛的人不是你,而是新來的舞蹈教練王大進。」 譚功達怔怔地僵在那兒,一句話都沒說。連小嫻離去時要跟他握手告別,他也沒有搭理。白小嫻走到院中,忽然又轉過身來,對譚功達喊道:「我們今後什麼關係都沒有了。你就忘了我,徹底地忘了我吧。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就是和王大進教練談不成,也不會再和你好了。再見。」 白小嫻走後沒多久,譚功達就撥通了文工團團長的電話:「你們團是不是來了一位新的舞蹈教練?」譚功達劈頭蓋臉地問了一句。 「是啊是啊,王教練專業技術好,人也很和善,學員們都挺歡迎的……」 「放你娘的狗屁!」譚功達打斷了他的話,罵道,「明天一早,你就叫那個叫什麼王大進的狗娘養的捲舖蓋給老子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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