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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沒等錢大鈞把話說完,湯碧雲早已魂飛魄散,她做夢也沒想到,在德高望重的領導們之間,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更沒想到,錢大鈞會把這麼隱秘的事,向她這樣一個普通的辦事員和盤托出。不過,一聽說弄錯了人,她心裡倒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免又有些替佩佩擔心。

  湯碧雲喝了兩口酒,膽子也漸漸地壯了,便也開玩笑似的對錢大鈞道:「既然是弄錯了,錢縣長幹嘛還要約我來談話呢?」言下之意,你們直接去找佩佩不就得了嗎?

  錢大鈞轉身朝四周看了看,見沒有閒人,嘴角就堆起浮浪的笑容,大著膽子道:「那是因為,並不是只有金秘書長一個人喜歡白皮膚的姑娘,而且白皮膚的姑娘也不只是姚佩佩一個。這就叫無心插柳……」

  「柳成蔭!」湯碧雲傻乎乎地接話道。

  她冷不防這一接話,害得錢大鈞笑得連鼻涕都流了出來。

  湯碧雲說,那天深夜,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覺得什麼都變了。這個世界跟過去再也不一樣了,想想就有些傷心。一個人呆呆地看著短褲上的血跡,伏在枕頭上哭了一個晚上。可快天亮的時候,她又有些想他。她想著錢大鈞在她耳邊說的那些下流話,奇怪的是,這些話讓她害臊,讓她的心怦怦直跳,可也使她覺得有點污穢的甜蜜。

  第二天一早,湯碧雲紅腫著雙眼去縣裡上班。一進辦公室,就看見錢大鈞正蹺著二郎腿,和小鬍子領導談話呢。她記得那天他們在說淡水養珍珠的事。錢大鈞這個人,特別會裝蒜,連正眼都不朝湯碧雲瞧一眼,一直坐到九點半才離開。臨走前,他假裝剛剛看見湯碧雲的樣子,特地走到湯碧雲的跟前,笑道:「哎,小同志,你今天的氣色可不太好,怎麼搞的?」

  湯碧雲正在往杯子裡倒水,心裡一慌,就拿著茶杯蓋子要去蓋水瓶。

  「昨天被一隻狗咬了,一宿沒睡。」湯碧雲穩了穩心神,漠然答道。

  錢大鈞關切地問道:「被狗咬了倒沒事,就怕是瘋狗。讓大夫瞧過沒有?我勸你趕緊去醫院消消毒,打個預防針什麼的,確保萬無一失。」

  「沒事沒事。」碧雲這麼一說,心裡覺得十分窩囊。錢大鈞來到她們辦公室,明擺著是擔心她出事,來探聽風聲的。她這麼一說,倒似乎是在寬慰對方似的,心裡不住地罵自己下賤。錢大鈞莞爾一笑,拉開門出去了。

  他前腳剛走,就聽見小鬍子主任對辦公室的老陳道:「錢副縣長今天也不知怎麼回事,說起話來前言不搭後語,就像是在夢遊似的。我跟他說在長江口養點珍珠,他竟然說:『養豬?長江裡怎麼能養豬?』」

  中午的時候,錢大鈞給她往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約她晚上在老地方見面。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沒等碧雲答覆,就把電話給掛了。

  他所說的老地方,指的就是城郊的甘露亭。錢大鈞在甘露亭旁邊的一個村莊裡有一所帶天井、有院落的房子。這房子原先是他舅舅的私產,舅舅去世後,兩個老表都去了臺灣。房子雖說劃歸縣裡,但一直由他代管。

  整整一個下午,她都在心裡罵著錢大鈞。可罵歸罵,到了下班的時間,卻遲遲沒有離開,心裡又掙扎起來,最後還是稀裡糊塗地去了。由於擔心過了約會時間,錢大鈞也許會誤以為她失約,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在路上飛跑起來。錢大鈞見她滿頭大汗地出現在甘露亭外的馬路上,就從樹林背後閃了出來,看了看表,笑道:「你到底還是來了,不怕我這個瘋狗再咬你一口?」

  從那以後,錢大鈞和湯碧雲隔三差五的到甘露亭約會。不過他們從來不在那過夜,大鈞擔心田小鳳會起疑心。時間一長,錢大鈞甚至都用不著次次給她打電話了。有時候在路上遇見了,他只要使個眼色,湯碧雲就會屁顛屁顛地跑去跟他約會。漸漸地,她對錢大鈞竟有了深深的依戀之感,只要一個禮拜見不到他,整個人就快要瘋了。最後,湯碧雲竟然央求錢大鈞給她配一把鑰匙,錢大鈞爽快地答應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有點下賤?」湯碧雲對姚佩佩道。

  「你還好意思說『有點』,呸!」姚佩佩怒道,「不過醜話說前頭,我可不管你這攤爛事,你愛怎麼著怎麼著。」

  「你可別說得這麼輕鬆。要不要臉,我的事反正就這樣了。你呢?你的事還沒開始呢。」

  姚佩佩的臉立刻陰沉下來,心裡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

  碧雲接著說,她今年過完年就沒來月經,又熬了一個月,還是沒來,她就慌了。也找不到個人商量。去找錢大鈞吧,他倒不當一回事,只是說:「這好辦,我在縣醫院替你安排個大夫,二十分鐘就解決了。」可湯碧雲不願意去縣醫院,萬一要是走漏了什麼風聲,她就什麼都完了。她最不願意將這件事情讓母親知道,可到了最後,眼看就熬不過去了,也只有去折磨一下自己的老娘了。她把這事跟母親一說,她娘反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身子一歪,立刻大哭大喊起來,躺在地上亂踢亂滾。

  她的父親呢,一把揪住她的頭髮,把她拖到水缸邊,要把她摁在水缸裡悶死。眼見得要出事,她娘也不在地上滾了,又去抱丈夫的腿,一家人鬧了一個上午。最後,她爹扔下她,從屋外找了一把明晃晃的竹刀,對湯碧雲吼道:「告訴我那個畜牲是誰,我這就去把他殺了來!」

  湯碧雲眼看著瞞不下去了,只得說出了錢大鈞的名字。說來也奇怪,她父親一聽見「錢大鈞」三個字,就像中了魔法似的,立刻就安靜了下來,也不叫也不鬧,該幹嘛幹嘛去了。她母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漸漸的臉上反倒有了一絲欣喜。整整一個晚上,她睡在碧雲身邊,纏著她問這問那。

  到了第二天,家裡來了一位親戚,母親竟然還旁敲側擊地問道:「她大姑,在這新社會,當官的還興不興娶二房?」一聽母親這樣說,碧雲心裡就像刀割的一般,覺得十分淒涼。後來,母親從鄉下老家請來了一位老郎中,七弄八弄就替她把孩子打下來了。臨走前,那郎中道:「錢我就不要了,你們給我一百斤山芋就行了。」

  湯碧雲說,孩子打掉之後,她媽媽趁著端湯倒水服侍她的間歇,成天琢磨著從她嘴裡套話。在碧雲看來,母親的那點鬼心思既天真,又愚不可及。母親說,「錢副縣長既然決定跟你好,家裡那個黃臉婆怎麼辦?她是不是打算跟田小鳳離婚呢?」母親竟然也知道錢大鈞的妻子叫田小鳳,天知道她是從哪裡打聽出來的!她又纏著碧雲,問她能不能安排跟錢副縣長見個面,讓他們「好好談談」,湯碧雲被她逼急了,心一橫,就對她母親吼道:「你這老不死的,再這樣胡攪蠻纏,弄得我火了,索性一把火把這破廟燒個乾乾淨淨。」

  母親嚇得一哆嗦,差點沒把油燈打翻。她呆呆地看了女兒一眼,一聲不吭地走了。

  「她現在什麼都不敢多說一句,她有點怕我。」湯碧雲笑道。

  「你這叫『扳住門框子狠』!對錢大鈞俯首低眉,任人宰割、作踐,可折磨起自己的爹娘來,倒是渾身的本事!」

  「我哪裡忍心折磨她?我擔心她異想天開,到處瞎摻和,要是再生出點別的事來,我可真是沒活路了。」

  「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過一天算一天唄。這種事你就是把腦袋想穿了,又有什麼用?要是哪一天他對我厭煩了,我就隨便找個什麼人嫁了就是。」

  湯碧雲呆呆地望著壁龕裡的燈出神。她說,她過去最大的夢想,是嫁給一名空軍飛行員,現在想想,真是可笑。她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了,自從孩子被打掉了之後,也不知為什麼,她的心突然變硬了。

  從湯碧雲家出來,姚佩佩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河邊的雜貨鋪買一包「大生產」牌的香煙。她胡亂地撕開香煙的錫箔封口,抽出一支點上,旁若無人地吞雲吐霧,大步流星沿著河岸往前走,引得過往的行人全都駐足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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