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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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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哪,百分之百是個花癡。」湯碧雲煞有介事地說,「絕對是個花癡!」 「你怎麼知道人家是花癡?」 「我們街上就有這麼一個花癡。是個開豆腐店的,平常倒也挺正常,只是不能讓他瞅見年輕漂亮的女孩。一見到女孩,他的眼珠立刻就不會轉了。那眼神我記得最清楚,就跟你乾爹一模一樣。那天我們去了七個女孩,我們在院子裡幹活的時候,譚縣長也會出來看看,和我們說說話。他有時候看看樹啦,有時候看看天上的雲啦,可眼睛一旦落到哪個女孩身上,立刻就發了呆,漸漸的就沁出一片青光來。這就是典型的花癡眼神。我小時候一直跟豆腐店的夥計在一塊玩,絕對不會看錯的。這種人不會專門喜歡某一個女孩,而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孩他都喜歡。他四十多歲沒娶上媳婦,原因就在這裡。我媽媽說,就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千萬不能嫁給這號人!」 她這一說,把姚佩佩笑得伏在桌子上喘不上氣來。等她笑夠了之後,便對湯碧雲道:「這麼說,那天他也盯著你看來著?」 「那當然。」湯碧雲為了證明自己的花癡理論,只好連自己也犧牲了,「不過,他最喜歡的是縣婦聯的小曹,還有廣播站的小朱,還有,對了,黨辦的小芹。小芹是個靦腆的姑娘,被他看得實在不好意思了,就對譚功達說:『縣長,你在看什麼呢?』譚功達嚇得一激靈,這才清醒過來了,笑道:『噢,你嚇我一跳,我在看老徐編籬笆呢。』小曹她們幾個你捏我一把,我捏你一把,都在那兒偷著笑。譚功達還在那發愣呢,嘴裡道:『小曹,你們有什麼好笑的事,說來我聽聽!』我們當時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就連老徐也背過身去,掩口而笑。」 「你就愛胡說八道,」佩佩道,「編出這麼一件事情來,逗我開心!按說,人家縣長也沒得罪你,用不著這麼刻毒吧!這話要是傳到白小嫻耳朵裡,那豈不是壞了人家的好事?」 「你怎麼反而替他說起好話來了?我媽媽說了,花癡是最不能同情的,你一同情他,就著了他的道了。」碧雲認真地說。 「不過他平常在縣裡對待女下屬倒是挺嚴厲的,不像你說的那麼不堪吧。」 「嗨,那是裝的。」湯碧雲道,「你想想看,明明是個花癡,可非得裝出一副正經樣子來,可見他的心裡承受了多麼大的痛苦。據我所知,這花癡可有許多種……」 「好了好了,快別胡說了。」姚佩佩道,「我笑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麼樣?你現在開心了吧?我就不信不能把你逗樂。」 「原來你還真是逗我玩啊!」 「是不是我成心逗你,你和他在一個辦公室,時間長了,你自己就能看出來。」 兩人吃完了飯,又說了一會兒閒話,湯碧雲問她願不願意陪她在街上走走。隨後從口袋裡掏出兩張戲票來,撕給佩佩一張,道:「明天晚上八點,在梅城中學禮堂。為了搞到這兩張戲票,前天我和錢大鈞磨了半天的嘴皮子。」 「什麼戲?」佩佩問道。 「新排的《十五貫》。是省裡來的劇團,只在梅城演三場。」 兩個人說著話,沿著黑暗的街道,高高低低地往前走。街上空寂無人,沒有一盞路燈。兩邊商鋪的木排門都已關上,昏暗的燈光從狹長的門縫中擠出來,橫鋪在大街上,遠遠看上去,整條街就像一張放倒的梯子。她們走到供銷社門口,姚佩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站住了,問她道:「碧雲,那天在食堂門口碰到錢大鈞,說有什麼要緊的事,要跟你商量……」 「怪了,」湯碧雲在黑暗中哆嗦了一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喃喃道,「我正琢磨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你就來問我了。你說怪不怪?」 「他找你什麼事?」 湯碧雲半天沒有吱聲,儘管姚佩佩看不清她的臉,可仍能感覺到她的心慌意亂。有一條溪流不知在什麼地方潺潺地流淌。更遠一點的樹林裡,傳來斑鳩的鳴叫。 「反正不是什麼好事,」湯碧雲說著,一個人朝前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對姚佩佩道,「你覺得錢大鈞這個人怎麼樣?」 「到底是什麼事?你這麼吞吞吐吐的。」佩佩有點急了,抓住她的一隻胳膊,用力搖了搖,似乎要把她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搖出來,「你這個人,沒邊兒沒影兒的事,你說起來就嘮叨個沒完,可到了節骨眼上,卻又吞吞吐吐。不過,你要真的覺得不方便告訴我,也就算了。我不會逼你的。」 「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又何嘗不想告訴你?說實在的,我心裡也還沒把握。告訴你,白白地讓你擔驚受怕罷了。」 「我害怕?」姚佩佩詫異道,「這事與我有什麼關係?」 「算了,還是不說了吧,我對錢大鈞,是發過誓的。」 猶豫了半天,湯碧雲終於沒有將這件事情說出來,兩個人在梅城棉紡廠的門口懨懨地分了手。 第二天上午,在四樓會議室召開了幹部會。縣委辦公室主任楊福妹特地把姚佩佩叫了去,讓她擔任會議記錄。一進會議室,佩佩看見白庭禹的臉上果然塗滿了紫藥水,乍一看就像是個唱戲的剛剛化完妝。 會議由楊福妹主持,中心議題是討論譚功達提出的關於在梅城縣開鑿大運河的建議。從白庭禹、錢大鈞臉上錯愕的表情來看,這個方案還是第一次提出來。除了楊福妹之外,譚縣長並沒有事先與幹部們通氣。 按照譚功達的設想,梅城地處江南,春夏兩季雨量充沛,到了五六月間,往往河水暴漲,形成洪澇災害。而入秋之後,雨水稀少,河底乾涸,又往往赤地千里。常年來,農民飽受旱澇之苦,因此他「昨天想了一個晚上」,若能開鑿一條人工運河,將梅城的各個鄉村連接在一起,乾旱時能引長江水灌溉良田,到了夏天洪水肆虐的季節,也可以排澇洩洪。這樣一來,必能一勞永逸,確保連年豐收。而且,「假如這條河挖得足夠寬的話,還能過往船隻,水路交通,勢必大大改善。」 譚功達剛剛說完,趙煥章就將手裡的紅鉛筆高高地舉起來,要求發言。 他說,在梅城縣,開挖這樣一條勞民傷財的運河,不僅不可能,而且不必要。梅城一帶,長年風調雨順,旱澇之災,並不像譚縣長估計的那麼嚴重。實際上他本人曾專門查閱了縣誌辦的水文和氣象資料。較為嚴重的洪災歷史上只發生過一次,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九三六年,而且還是因長江決堤所致。而旱災則更為罕見,有明確記載的旱災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的一九一九年。因此,在梅城開鑿運河無疑是異想天開,癡人說夢。再說了,普濟水庫大壩的修建已經讓縣財政出現嚴重赤字,老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而三四年後,發電機到底能不能打出幾片火花來,眼下還說不準。任何一個方案的提出,都要考慮到方方面面的承受能力,經過科學的論證和決策,「絕不是憑哪個人晚上做了一個夢,心血來潮、胡思亂想一通就可以決定的。」 他這麼一說,會場上頓時鴉雀無聲。姚佩佩看見譚功達臉色鐵青,手裡的一支筆不停地在紙上寫寫畫畫。趙煥章見沒人吭氣,便有幾分得意,又接著道:「至於說到水上交通,那更是荒謬絕倫。我們又不要去楊州看瓊花,幹嘛要學那隋煬帝!只要多翻翻史書,就能算出來,當年隋煬帝修建京杭大運河死了多少人?再說,梅城地處丘陵,雖無崇山峻嶺,小山包倒是不少。本來人多地少,再去挖條大河,不知要壞掉多少良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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