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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因為要結婚,預備的東西很多。如此終日忙裡忙外,回過神時,雨季早已過去。昨夜風雨,都仿佛一場夢。而她,卻仿佛還在夢中。

  其實有著如此多人可用,她也真正忙不到什麼,所以戚爺只說她是在瞎忙活。

  不過這一次養傷,是真正的悶壞她了,以至於她也不介意讓他說。

  戚爺看透了她這點,故意挪出時間帶她去看戲和電影。其中一部外國黑白片子《GONE WITH THE WIND》,深深打動了她。

  女主在亂世中總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於是她不顧一切,甚至嫁給不喜歡的男人,其後種種苦難,最愛自己的那個男人始終陪在身邊不離不棄。他用他的方式愛著她,而她,卻始終不肯真正相信愛情,於是他們終究錯過彼此。

  她問戚默然,你是不是我的白瑞德。

  他失笑,我不是白瑞德,你卻是斯嘉麗,所以,我們絕對不會錯過彼此。

  她也笑了,她知道她不是斯嘉麗,她只是個壞女人。

  他雖不承認自己是白瑞德,卻也在用著他獨特的方式愛著她,而她,卻還在風中飄蕩。

  西屋是西式的建築,冬季的時候點壁爐,她卻怎樣也住不慣,便去了東屋。

  那日午後她躺在花梨木浮雕羅漢床上,聽架子上的法國滾鐘慢慢地走著。有種異常的疲憊。於是下地立在衣鏡前,換上一件琵琶襟的高叉旗袍,外面罩著裘皮小襖,除了落寞的表情,她覺得自己十足成了戚默然養在深閨的金絲雀。

  不是不無傷心的,可是這一點自憐自愛,她很快抹去。為了轉換心情,她挑了管西洋紅的口紅,準備梳妝。

  可抬起頭的瞬間,她卻在那古色的鏡前看到死去多時的沈繡月正瞪著自己。

  她的心悸只有一瞬,搖頭再看,卻是翠兒不知何時立在角落裡,垂著頭,長劉海遮住眼睛。

  她心裡明白這個女孩子的心思,再清楚不過。

  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恨,不見得比沈繡月對她少分毫。

  喝退了翠兒,繁錦在沒有心思打扮,雙手支著妝台,她瞬也不瞬地瞪著鏡中的自己,突然冷冷笑了。

  「別找錯人,要恨,就去恨那個殺了你的男人吧。」

  要怪,就只怪自己太弱。

  可是東屋是怎麼也不能再住了,只得搬回衡山公寓,轉了一大圈,從哪裡開始從哪裡結束。

  隨著婚期接近,他們彼此越發毫不忌諱地親近,為此成了上海灘社交圈熱衷的新話題。

  由於報紙上登了他們的婚告,邱珍便打來電話祝賀,繁錦很自然邀請了她做女儐相。

  這日和姆媽逛完了百貨大廈,她抱著惡作劇心態想給戚默然驚喜,便獨身來到他辦公的洋樓。

  一樓秘書室的小張經常來去戚府,自然認得未來女主人,剛要電話向上報告,便被繁錦按住。在她示意下,只得又恭敬帶她上了專梯。

  那電梯是老舊的鐵欄梯,鏤刻精緻,只是有了銅銹般的古色,陽光斜斜穿過,婆娑的影子便印在牆上。

  繁錦穿了一件薄紗長袖包肩小裙,寬字領,袖口細碎地鑲了圓潤的珍珠,頭上是款S型長簷太陽帽,暖陽斜照在她的身上,整個人都有種低調的華麗,燦然而逝。

  小張殷勤地安排她到休息室,只說戚爺在開會,怕是要等一陣子。便細心端來上好的雨前龍井。

  繁錦一個人坐在休息室,只覺座下的抽紗蕾絲沙發套冰涼,仔細摸去才發現是上好的冰紗。繞了一圈發現還有隱蔽的內室,便推開門,裡面除去梳理用具還有一套床,想必是戚默然工作繁忙時用來休息的。

  他一向是個很有時間規律的人,每日定時起床,定時午睡,甚至定時用餐。

  時間剛過十五時,床上還有著淩亂的被褥,想必是他剛用過的,來不及收拾,否者按他的性子不會如此散亂。

  她走上前慢慢整理,發現床臺上擺著一副小巧的相框,裡面的女子笑顏如花,讓人只覺黑白的相片仿佛刹時有了色彩,正是她。

  她不知道他何時拍過這樣一幅照片,更無法想像他會放置在如此私人的地方。

  一時心思混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突然聽見隔壁傳來說話聲,她靠近牆壁,才發現還有另一房間。

  幾個男人在說話,很閒聊的樣子。

  偶爾夾雜了幾句:「雷爺。」她便知道那是孫天雷。

  「剛才小張帶上來的那位小姐,真是極品中的極品,瞧瞧那臉蛋身材,嘖嘖,要什麼有什麼。我說雷爺,這又是咱們爺的哪位相好?我記得上次那個電影明星也不賴,只是這次還要更漂亮些。」

  「小兔崽子胡說八道,那是蘇小姐!」

  「就是最近戚爺張羅婚事要娶的那位?嘖嘖,也不知道到底什麼來頭,我可聽衡山公寓那邊的人說,這蘇小姐原就是個賣唱的,也不知怎麼讓咱們爺看上了,作風也不見得多麼正派——程達那小子的死,多半跟這位蘇小姐有關係。」

  「這也是你能隨便評論的?仔細爺知道了回頭抽你。」孫天雷明顯不悅。

  「別這麼嚴肅啊,咱們戚爺在上海灘要什麼女人那都是易如反掌,加上這次也不過才娶了三任,爺也就是對女人不上心,否則再加上三任那也不是問題啊。」說罷哄然大笑。

  繁錦咬著牙,強忍住衝動。

  「要說咱們爺得不到的女人,那也是有過的。」不知是誰傳來極曖昧的低語,引起一片譁然。「這事雷爺再清楚不過了。」

  孫天雷起先不肯說,眾人輕易不答應。他被磨的沒法子了,只得簡單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三年前戚爺在北平看上過一位小姐,真是死心塌地要娶來,只可惜——唉。」

  「如何?」

  「跟別人私奔了。」

  眾人「哦」了句,各有所思。有人道:「這沒什麼,只怪那女人太不識趣。男人麼,這一輩子總有一兩個得不到的,放在心裡偶爾有個念想,也就是那麼回事了。好在咱們爺也不是個喜歡長情的人。」

  「說到這裡,我記得有次戚爺丟了常掛在身上的那塊懷錶,為此大動肝火,整個秘書室的人找翻了天才找回來,有人無意打開,說裡面就是張女人的照片,十五六歲的模樣,漂亮的不像話。」

  「這可真說不準又是哪位了。」有人戲謔道,接下來的談話慢慢開了葷腔,只讓人不堪入耳。

  繁錦只覺額上一突,似乎想到什麼。

  她回到沙發上,陷入長久的深思。不知不覺竟然睡著,夢裡有人拉著她的手,不斷地跑。

  那人回頭,是張俊秀的臉,令她喜極而泣。

  「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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