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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我啞口無言,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然,就算找了我,我也不會回去。我現在過得很好,」沈欽言笑起來,年輕的臉上寫著完全不被往事困擾的真誠的喜悅,「能認識你,比所有事情都好。」

  我心情大好,所有的陰霾不翼而飛。

  圖書館是通宵開放的,我們連續在圖書館熬了好幾個晚上——睡醒的時候就看到他也趴在看了一半的影視表演相關圖書上,睡得正好。不知道做了什麼夢,嘴角掛著微笑,臉龐無憂無慮,頭髮漆黑而柔軟,輕輕蓋住了眼瞼。他有很長很翹的睫毛,小刷子一樣,微微闔上眼皮的時候,會讓無數女孩子尖叫和嫉妒。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想起安露說的那句話「學姐你捨得啊」,自嘲地笑。

  沒錯,我還真不捨得,可惜我有什麼資格不捨得。

  收回思緒看到他的手機在桌上震動,我拿過一看,是條未知來源的短資訊,本想幫他摁掉,讓他專心睡上一覺。不過,我對他的手機系統極不熟悉,不但沒關掉,反而打開了,看到了內容。

  ——沈先生,合約的事,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你應該知道這個機會多麼難得。

  好奇心會殺死一百隻貓。但是,沒有好奇心,人類就還是飲血茹毛的原始人類,會停滯不前,我們現在享受的一切高科技事物都不會出現。

  我默默地做著心理建設,瞧瞧瞥一眼沈欽言,撥了撥按鍵,打開了他和這個號碼的短信聊天記錄,隨後發現:沈欽言和對方短信來往約有三次,內容大同小異。但毫無例外,他都拒絕了電影公司的邀請。

  我暗忖:電影公司的確相當看重他。或許他們從沈欽言身上看出了潛質,因此才一次次的相邀,沈欽言實在不應該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但他的決定,我不能干涉,全力支持就是。

  兩天后就是戲劇學院的面試。

  安露和喬子萌傳授了他不少技巧,恰好沈欽言又是個討人喜歡的長相,光是這個就足以進入面試教授們的眼睛了。戲劇學院很看重才氣,沈欽言若干年來寫的影評和舞臺劇的錄影,以我的水準來看,非常不錯;但到了現場才被那些面試者的華麗簡歷嚇了一跳。

  不論怎麼說,也只能看他的表現了。

  安露現在名聲鵲起,已難得回學校一趟,也特地回來鼓勵他。

  我們送他進了面試場,出來後安露卻問我:「如果他沒被選上,學姐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能做的都做了……」我沉吟,「如果真的不行,只有勸他接下電影公司的合同了。」

  安露詫異得很,「合同?什麼合同?」

  我把蓋亞電影公司的合同一事跟她大致說了一遍。

  安露起初睜大眼睛,後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顎,半晌不語。

  這個平日裡話超多的學妹忽然緘默,我很有些不適應。

  「怎麼了?」

  安露長歎,重重拍我的肩膀:「學姐,這種入行的機會,你為什麼會讓沈欽言放過?你知道,就算是我們這種科班畢業的學生,沒路子、不付出一些慘痛的代價,絕對不可能拿到這麼好的條件。」

  「但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我的顧慮比較多,「總是讓人覺得不放心啊。」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只要能成名,靈魂都可以出賣。除了像顧持鈞那樣,運氣特別好的,或者說家世好的,比如說我,」安露也不諱言,「一般人,尤其是沈欽言這樣的年輕人,長得漂亮又怎麼樣?這個世界上的俊男美女不要太多。真想闖出點名堂,需要踏著屍山血海一路頂著槍林彈雨上去。如果找對了人,要把他捧成下一個顧持鈞,也只是一句話一個授意的事情。依我的意思,戲劇學院都他不用考,現在、馬上、趁人家還沒改變主意的時候,直接把合同搶到手。」

  「你說得有道理,」我頓悟,「難道是沈欽言無意中認識了在圈子裡地位非常高的人?」

  安露扯扯嘴角,似乎在笑,又像嚴重的不以為然。

  這神情刺痛了我,我忍不住問:「你要說什麼?」

  安露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學姐,這次,你真的聽我一句。這份合同,雖然你只說了個大概,但我能確定,比上十個大學都有用的多。沈欽言太年輕,一時意氣用事。你勸勸他吧。不然他之後會後悔到死的。」

  安露的一席話,讓我陷入了兩難。

  暗自腹誹,為什麼最近,我老需要面對一些難以抉擇的選擇呢?

  左思右想中,時間匆匆而過。其實二十歲的生日後,我就覺得時間過得快多了;而現在面臨大學畢業,更是覺得時間的速度成了比較級——睜開眼睛,閉上眼睛,然後,天就黑了,而我的盤算,還是沒告訴過沈欽言。

  畢業越近事情越多,我花了不少時間寫畢業論文,大量的運行速記和計算,熟悉一些複雜得要命的軟體。

  我給自己制定了一份完美的計畫,忙碌不堪畢業臨近,答辯的前一天,我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沈欽言十分不幸地沒能通過戲劇學院的面試。我大驚,托了喬子萌找人打聽,才知道,幾位面試官對他印象頗深,評價也很高:外形好,天賦高,可塑性極強。

  看得我想掀桌想磨刀霍霍沖進面試教授的公寓製造血案,為什麼這麼高的評價,你卻不給人讀書的機會?

  但事實始終是要面對的。我找到沈欽言新租的房子樓下,告訴他這個消息。我帶他選擇了大學讀書這條路,有義務告訴他結果。他的新公寓是大郭介紹的,很破舊,其他幾個住客是幾個搞音樂的,每個人都是哥特妝上身,觀之猶如鬼魅,我去的時候敲鑼打鼓試音,喧囂不停,幾乎無法交談。

  沈欽言拉著我下了樓。我們周圍的破舊的樓道裡貼著詭異的塗鴉,寫著神鬼難認的字元,就像張牙舞爪、憤怒得好像要從牆上跳躍而出的異獸——恰好和我心裡的不平之意相吻合,更加氣憤難當。

  沈欽言對這個消息表現得比我冷靜得多。

  「今年不行,那就明年吧,」他看向我,「許真,我不遺憾,只是對不起你……你花了那麼多時間跟我一起讀書補習,而我卻不中用。」

  我聽不得他內疚的語氣,覺得有點哀傷——真是應了安露的那句「屍山血海槍林彈雨」。為了實現夢想,他甚至連曼羅的工作都丟了。一心一意地準備入學,辛辛苦苦攢錢。明明已經是夏天了,我卻打了個寒顫。

  「沈欽言,」我輕輕推了推他:「你把合同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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