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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我發自內心地感謝他。既然都在一個大學,火災這種謠言傳得又快,林晉修大抵是從某人那裡聽說此事,又擔心我掛掉,於是來醫院探病。但我不論如何都沒想到,醒過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他。這裡是個單人病房,和急診室的喧鬧絕不一樣,十分安靜。大概是我睡覺的時候被人轉移了,謹慎地掀開被子一看,還好,還是那套睡衣。

  「我不是睡在急診室?」

  「太鬧。」林晉修不鹹不淡地掃我一眼,眼神裡看不出什麼意思。

  不用說,林大公子怎麼會跟各色人等一起擠在急診室呢。

  「我沒什麼大事的,還麻煩你辛苦地跑過來,」說著翻身下床,滿床下找我從宿舍裡穿出來的拖鞋,「學校那邊怎麼樣了?我走的時候看到火好大啊。」

  「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啊,」我又問,「我救出來的那個女生怎麼樣?」

  他沒回答,眸光割過我的臉,一張俊臉上表情全無。

  我心裡直打鼓,低下頭蹙起眉頭,腳上套著一隻拖鞋又專心致志地去踩另一隻。眼角瞄到病房裡有衛生間,當即躲了進去。驚訝地發現,這裡還有一套嶄新的洗漱用具。我早上從宿舍裡逃命出來,一切都亂糟糟從未打理,加上被火氣一熏,整個人自覺變成了風乾的肉乾,臉又幹又麻。

  想了想,從衛生間探出頭看他,「我可以用嗎?」

  「是給你準備的。」

  林晉修細心起來的確讓人恨不得以身相許,連這點小事都可以為你想到。

  鏡子裡的我臉色恢復如常,除了眼角那輕微的發紅。我一邊洗臉一邊想,太完美了,下一秒我就可以回學校去了。

  但林晉修卻沒有這個意思,從衛生間出來,看到他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眼神冷冽。使我想起冬日雪後樹上掛著的冰淩,雖好看,但冷、且扎手。稍有不慎,反傷其身。

  我們默認對視片刻,他開了口。

  「重度一氧化碳中毒,小面積燒傷,還在搶救。」

  我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他在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她真是傷得不輕。在我發現她之前,她想必已經在地上昏迷了一段時間。火災中的一氧化碳濃密的時候,人只要呼吸幾口就會昏過去甚至有生命危險。

  「許真,逞英雄的感覺怎麼樣?」

  林晉修眼中蹦出道道凜冽寒光,我下意識一個哆嗦。他語氣裡完全沒贊許的意思,反而隱藏了一層可怕的怒意,我幾乎聽到他暗地裡磨牙的聲音。

  我實話說:「不怎麼好。只是,她不在我面前也就算了,就那麼躺在我面前,我實在是……不能無動於衷。」

  「你明不明白情況?只要差一點,躺在床上那個就是你!」

  我低頭想了想,「哎,我知道的。但好人有好報,所以我安然無恙。」

  邊說邊用謹慎的態度去觀察他的神色,判斷他的心情。他能在第一時間出現在我的病床前,光這點,我也不應該去惹他。只見到他眯起眼睛,薄薄嘴角往上一勾,我猛然住嘴不言。但大概已經激怒了他,他大踏步朝我走來,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扔到牆上,一隻手壓住我的雙肩,鼻尖也快碰到我的臉。

  「好人有好報?」他的嘲諷不加掩飾,「吃了這麼多虧,怎麼還相信這麼幼稚的道理?」

  我暗自忖量,誰跟我說這話都可以,他還真不應該。我這輩子吃過最大的幾次虧都是在他的手下翻的跟鬥。這麼一個人來警告我「各人自掃門前雪」,頗有些滑稽。

  我攤手,為難的歎了口氣:「可是,我的性格已經如此了。再改也不可能了。」

  本來是盡可能的讓語氣平和鎮定,可那一點點的陳年舊怨還留在心中,不自覺地帶上了極少的不以為然。他眼角的光一閃,緩慢地磨著牙,「我有時候真想掐死你。你這個多管閒事的個性,到底什麼時候能好?」

  我啼笑皆非:「學長,僅僅是因為我多管閒事,你就想掐死我?」

  我貼著牆角站立,他陰著臉把我逼到牆角,撫上我的脖頸,指尖輕輕摩挲著皮膚,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蛇。

  他的指甲修剪得短且整齊,割過我的皮膚,有點輕微的刺痛。面頰幾乎貼到了一起,熱熱的呼吸徘徊在耳畔,強硬的威脅到了這個份上,我也沒辦法再淡定下去了。

  那一瞬我竟然在想,我才剛起床呢,為什麼要被人掐著脖子?

  不應該感到奇怪,林晉修的身體一直藏著危險和黑暗的成分。

  他的手停在我脖子上,我能感覺到他手勁加大,慢慢收緊了力度;我可以反抗,但站住不動,任憑他動作,只輕輕地調勻了呼吸,鎖住他的全部視線鎮定開口:「學長,我就這麼招你恨?」

  他跟我默然對視片刻,額頭卻不急不緩地抵上了我的額頭。好像我是高熱的病人,而他需要用這種方法來探測我的體溫。而我,也好像真的發了高燒。

  門輕微的一響。

  看到安露出現在門口的一瞬間,我感動得幾乎要哭了。她表情尷尬,腳還踏在門檻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晉修掃她一眼,冷哼了一聲,複又站直同時放下手臂,從掐著我脖子的狀態變成了「誰讓你進來的」的肢體語言。我揉了揉脖子,好險。如果她不出現,真不知道下一秒林晉修打算對我做什麼。也許他會掐死我,然後後悔一輩子——打住!這對我們倆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還是別往這個方向去設想比較好。

  我滿臉笑容跟安露招呼:「安露你來啦。進來。」

  「是,」她眼神猶豫著,終於進來了,招呼:「林學長,學姐。」

  所以說輩分低了就是不好,看誰都要恭恭敬敬招呼。但安露做得好,那種生疏程度倒是很細微的在語氣裡體現出來了。我由衷地感到欣慰。

  林晉修凝眉:「你怎麼來了?」

  或許因為主持人的緣由,她現在越來越有氣質,大紅的短大衣加上皮靴子,看上去瀟灑極了,只是,被林晉修掃了一眼,就像只耳朵被人抓住的兔子,聽話得很。

  「我去學姐的宿舍拿她的衣服來了。我想,那麼早從樓裡跑出來,出院的時候可能沒合適的衣服。」

  太貼心了!

  我馬上問:「我的宿舍怎麼樣?燒到了沒有?」

  「暫時沒什麼影響。」

  我松了口氣,說了「我去換個衣服」,一把拉過安露,另一隻手抓過她手裡的包進了衛生間。

  到了相對隱蔽的空間,安露這才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地看著我,「你們剛剛在做什麼?我破壞了你們的好事?」

  「不是,」我把頭髮紮起來,把身上那套皺巴巴的睡衣扒下來,「你想多了,實際上他正打算掐死我呢。」

  「學長怎麼捨得,」安露莫名地歎息了一聲,我跳著腳費力地套褲子,又費力地轉頭過去看她,「其實,是我跟學長打電話,說你們的宿舍起火了。」

  我停下了扒衣服的動作,從鏡子裡炯炯有神地看著身後的她。

  安露馬上說:「我聽同學一說你們的公寓起火了就給你打了電話,但電話怎麼都沒人接,又趕回學校,聽說你被送到醫院去了,大概是以訛傳訛,總之說你背著人下樓,一出來就昏過去了。學姐,我想你也沒有家人,甚至連學費都要自己掙……」她頓了頓,「所以,我給林學長打了個電話。學姐,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我歎了口氣,心情十分沉重。她的分析相當合理,只是結果歪了。沒錯,我跟安露認識是因為林晉修的緣故,但她也未免太為我著想了。她以為,我和林晉修是什麼樣海枯石爛生死相許此情不渝至死不悔一定要去見對方最後一面的深刻感情啊?

  只是有點扭曲的、糾結的、若干年恩恩怨怨糾纏後形成習慣的,或許還摻雜了一點愧疚的……總之,是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和什麼的古怪感情。

  安露說話時聲音很輕,手上的動靜也很輕,從我的後頸和頭髮間穿過。幫我把壓在在針織外套下的頭髮輕輕扯了出來。

  我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估摸著林晉修現在已經不想掐死我了,才走了出去。

  果然,林晉修還在病房裡等我,手裡拿著手機低聲說話,面色很嚴峻。我和安露在一旁等了一分鐘後他說了句「大哥,我馬上過來」掛了電話;我說我打算出院,他點頭就讓人去辦手續了。

  我們一起離開醫院,臨走之前去看了看我救出來的那個女生,這才發現,我認識她,是哲學系的一個女生。早上救人時沒看得太清楚,現在才發現,她後背、雙腿都有燒傷痕跡。躺在偌大的、死寂的無菌室裡,奄奄一息。我現在已經徹底清醒,再想起當時的細節,我當時的行為,真的冒了很大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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