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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我邊想邊說:「我最喜歡雪景。小時候跟著爸爸去米勒爾的高原,山下還是六月,高原上卻是冬天,皚皚白雪覆蓋,遠處只有牧民的白牆紅瓦小屋。真是童話裡的景色。」

  他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一幅完全採納我的意見的樣子。

  吃了飯,我主動去收拾了碗筷,顧持鈞倒沒攔著我,跟我一起收拾了廚房。兩個人做事比一個人快得多,我洗了洗手,跟他告辭回學校。這個晚上已經非常美好,我可實在沒有在他家留宿的打算。雖然他的屋子那麼大,並不缺乏我的容身之處。

  他關掉水龍頭,說要送我。

  鑒於時間不早了,而他的開車技術實在不值得信任,我拒絕了他的要求,直接打電話叫了計程車。

  顧持鈞拿著我的書包,送我到了電梯門口。我一路都在絮絮叨叨跟他說話。

  「顧先生,記住明天叫助理去修車,以後,你也別自己開車,多看點前頭後頭,你的開車水準真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

  遲遲沒得到回音,詫異地回頭一看,安靜的走廊裡,燈光極亮,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聲音,顧持鈞一身象牙色的居家常服,看上去閒逸灑脫,站在我身後,對我微笑。

  而且他只是微笑,眼角微微上挑,有著溫柔的弧度,只是,並不開口。

  我拿過包,「那我走啦。」

  電梯「叮」地一聲爬上來,我走進去,正要摁下樓層,他忽然伸手擋開了即將閉合的電梯門,探身過來,雙手捧住了我的臉。我下意識別過頭,可他雖然看起來溫柔,但手腕上的力氣遠比溫柔大得多。我被他挑起了下顎,微仰著頭,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臉上。

  他輕輕吻上我的額頭。

  渾身的血液「嗤」一下燃了起來,耳朵也隨即失聰。我無意識地瞪著他,大腦裡一片空白,翻來覆去的念頭都是「顧持鈞吻我」這個驚人的事實,有種變身電影女主角的錯覺,完全無法消化。

  「小真。晚安。」

  醇酒一樣的聲音和吻,徹底灌醉了我。

  我就像負荷過大的機器人,徹底進入了死機狀態。

  逃竄一樣返回宿舍。

  枉我自詡為心理素質極好,可這事卻讓我暈乎了很長時間。韋珊還沒回來,我開了窗,冬夜的風透過窗戶吹來,我腦子也清晰了大半,看到自己的臉在鏡子裡一會白一會紅,只好抱著頭蜷縮在書桌前。

  我忽然有點明白我母親為什麼不贊成我接觸顧持鈞了,一瞬間真是心有戚戚兮。

  所謂攪亂一池春水,就是顧持鈞這種行為。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還對防線薄弱的我做這種曖昧的行為,直接逼近我的底線。就算不提我是他的粉絲,任何一個年輕姑娘也被個大明星這麼對待,都會飄飄乎做夢。稍微把持不住,就會陷進去。某種程度上說,他比林晉修還有殺傷力。

  林晉修固然有千百種不好,但他對我的態度一向清清楚楚,這麼多年下來,他從來不留給我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念頭,門倒是開了。

  韋珊提著書包走進來,撲上來掐我的脖子,「你這一天都去哪了?聯繫不上!林學長在找你呢。」

  我這才想起手機沒電這事,忙忙掏出手機充電,又順便開了機。

  「他找我幹嘛?」

  她炯炯有神地看著我,「你們倆的事兒,我怎麼知道。不過我看他的樣子,像是你欠他好多錢不還。」

  真是欠錢倒還好辦了。林晉修不常找我,一旦找我,從來沒好事兒,這點我非常清楚。我開了機,發現手機裡若干條短信,比如沈欽言問我中午急匆匆離開小劇場的後續,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要緊的事情,我回復了一條「不要緊」;然後是同事舒冰的,說幫我代班了;最後一條則是顧持鈞十分鐘前發來的,問我到學校了沒有。

  我看著他的資訊,微微出神,在回復和不回復之間糾結不下。

  韋珊推了推我,「我剛剛跟林學長說了你回來了,他讓你去他宿舍找他。」

  我匪夷所思看著她,完全不知道她啥時候告訴林晉修我回來了,她動作真是忒麻利了。我歎了口氣,心情無比沉重地拍了拍韋珊的肩膀,「我說啊,韋珊,如果你不這麼多事兒的話,一定更加可愛的。」

  她瞪我,「最後問一句,你知道林學長在哪裡住?」

  我胡亂地點頭,重新抓起外套出門。

  推門而出的時候聽到她憤憤不平地小聲嘀咕「還說沒姦情,連林學長住哪裡都知道,我都不知道呢」。

  出門後我摸著鼻子苦笑,能不知道麼,就算不知道也聽人說過。林晉修平時並不在學校裡住,他的房子實在太多,我起碼知道其中兩套。不過,在他很忙的時候,例如通宵趕論文,忙活動時,就會回學校的單人公寓住。他畢竟還是個學生。

  暑假的時候,林晉修帶我去過他的單人宿舍,粗粗打量了一眼,比我們本科生的普通公寓是好了很多;談不上多麼豪華,倒是很舒適。作為臨時的休憩站,倒是不錯。

  住這套公寓的學生不多,但還是給我遇到了肖菲學姐。我對上她視線的一瞬,她正從林晉修的房間出來,垂著頭,咬著下唇,一臉的情緒不佳。

  肖菲看到了我,露出了在雷雨天氣摔倒在滑膩道路上的表情。她算是大學裡和林晉修走得最近的女性之一了,所以對我怨念頗深,好像我是她的情敵一般。

  我向來不跟肖菲正面接觸,防她比林晉修更甚。大一入學時被誤認為小偷的慘痛的經歷後,這三四年來,我和她沒說過一句話。此時我也不打算理她,迎著她針紮般的視線,從她身邊繞過,推開了林晉修的房門。

  房間裡鬼哭狼嚎。地上是玻璃和瓷器的碎片,沙發翻了一隻,墊子滾在牆角,茶几上有重物砸出的若干裂紋,完全就是被人搶劫後的模樣。

  而這屋子的主人林晉修對這一切熟視無睹。他只是安靜地站在窗前,手指中夾著一支煙,卻沒抽,煙霧寥寥地從他指尖升騰而起,模糊了他的背影。

  我清楚地記得,林晉修極少抽煙的,至少我之前從未見過。

  「林學長,我來了。」

  林晉修沒回頭,「把屋子收拾一下。」

  冷峻、乾脆俐落的吩咐,仿佛我是他的女僕一般。

  更離奇的是,我竟然也想不起反駁他,乖乖應了一聲,又去陽臺拿來了打掃的工具和吸塵器,拖下外套,重新綁一綁頭髮,開始幹活。心裡也不是不自暴自棄的,這幾個月在餐廳打工,徹底被包括林晉修在內的客人們使喚慣了,柔順地像只兔子。可憐我這樣一個被諸多教授誇獎為「全能型人才」的得意門生,淪落成了林公子的鐘點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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